“是誰給你膽子違背軍令的?!是誰讓你沖擊宋人軍陣的?!讓你帶出去的四百騎兵,回來不足三百,你還敢來見我?!”
厚重的幕簾,遮擋不住從中軍大帳中出來的咆哮,守著帳門的兩個李常杰的親兵對視一眼,又都低下了頭去。
派去歸仁鋪的援軍敗得太慘了,點選的也算是軍中的精銳了,在宋軍的攻勢下,竟然連一時半刻都沒能支撐下來。而且還折損了太尉心頭上最看重的騎兵,直接下令砍下幾顆腦袋作為懲戒都是不足為奇的。
率領騎兵出戰的將校跪伏在李常杰的面前,臉貼著地,額頭上的冷汗簌簌直落,連自辯都不敢多說一句。
“好了,他也是正好撞上宋軍,步軍又敗了,不得不出陣。”宗亶打著圓場,統領騎兵可是李常杰一向看重的親信,過去又多有功績,要說因損兵折將而處以軍法倒也還不至于,“就讓他將功補過好了。”
李常杰余怒未消,胼指指著跪伏在底下的親信,“還以為是占城軍嗎?都是帶著神臂弓的精兵,沖上去不是找死?!”
李常杰原本是讓這四百騎兵作為斥候游騎,探查宋軍的底細,同時封鎖道路,讓劉紀等人無法及時得知宋國援軍抵達昆侖關的消息。哪里想到剛隨軍抵達歸仁鋪,還沒來得及散開,就在戰陣上失去了四分之一的軍力。
他越看地下的親信,心頭火氣就越是旺盛。“滾下去!”
一聲怒喝遠遠不足以表達李常杰燃燒在心頭的怒火,但他更清楚,眼下不是殺人的時候。歸仁鋪一戰的失敗,若說有責任,他自己的責任最重——太低估了宋軍將領的猖狂和膽量。
得蒙大赦,那名騎將磕頭謝了不殺之恩,連忙退了出去。
李常杰坐了下來,眉心皺成一個川字。
騎兵新敗,且一日中在邕州和歸仁鋪之間來回狂奔,馬力消耗又大。一兩天之內,剩下的三百騎,能有一半派得上用場就是萬幸了。這下怎么查探宋軍的詳細軍情?兩次大敗,都是敗在敵情不明上,誤算了宋軍的行動。
所以有件事讓他疑惑不已,“怎么來的這么快!?”
同樣的疑問也盤踞在宗亶的心中。
從歸仁鋪前線傳到手中的緊急軍情,完全出乎李常杰意料之外。宋軍來得也太快了,占領了昆侖關之后,根本都不多做休整,就揮兵直撲歸仁鋪,即便長山驛一戰是黃金滿繳的投名狀,可宋軍將領難道不知道如此激進的連日進兵,究竟要冒多大的風險?
但宋人就是來了,而且輕而易舉的就贏了。
為了防止走漏消息,給劉紀等廣源蠻帥得知黃金滿已經投敵。李常杰費盡心里也只調出了三千兵馬去支援歸仁鋪。在他想來,攻下了昆侖關,又看到邕州陷落,不需要再兼程救援的宋軍肯定要在關城中休息個一兩天。而他派出去的兵馬,有一天時間就能將營壘初步建好。一旦有了固守用的營壘,怎么都能拖延上一段時間,讓自己可以從容整軍并順利撤回國中。
還有前兩天收到宋國荊南軍進抵桂州,當時他怎么想都覺得宋軍不可能立刻南下,留給他至少會有十天以上的時間,可以順順利利的解決了邕州城防,讓毀掉的城池來迎接宋軍。
可一切都計算錯了,想不到宋人這般心急……不是,應該是氣焰正盛。驕兵悍將都有這個毛病。他當年領軍攻打占城,也照樣是高歌猛進。根本不懼占城軍有什么地方能夠對他產生威脅。
而自己這邊,則是“兵疲師老。”宗亶將心中的想法喃喃念了出來。
李常杰的神色郁郁。其實行軍打仗引發的疲勞,對雙方來說,情況都差不多,但士氣上的差別就差得太遠了。宋軍破關克敵,接連大捷,正是兵鋒最盛的時候。而己方則是猝不及防,在城下鏖戰兩月方才破城,正要洗城來提振士氣,就當頭一盆冷水,這士氣就根本就擋不住的要往下落。
“攻打歸仁鋪的只有三千軍,其中宋軍不過一千之數。”李常杰狠狠咬著牙關,從敗兵那里他也得知了,歸仁鋪之戰,完全是宋軍為主,而黃金滿的兩千蠻軍,只不過是在后面撿漏而已。
宗亶道:“能成為一軍的前鋒,必然是精銳中的精銳,荊南軍中的翹楚。否則區區千人就敢直逼邕州城下,任憑誰也不會有這個膽子。”
“抵達歸仁鋪的也只是前鋒,昆侖關中必然還有主力沒動。”李常杰怎么都不會去設想,眼下直奔邕州而來的大敵,就只有出現在歸仁鋪的不足一千的宋軍。
“可宋軍到底有多少?”宗亶問著。
三千,還是五千?或者更多。李常杰也沒有答案。
眼下困擾他們的關鍵還是敵情不明,一切純憑猜測。要是知道來襲的宋軍到底有多少,至少能有辦法做出適當的應對。
“怎么辦?是派人去打探?”宗亶問著李常杰的意見。
“要撤了!”李常杰站了起來。做出了決定之后,纏繞在心頭的迷霧一掃而空,對眼下的局面看得也更為清晰明白。仰天長舒一口氣,“宋人的底雖說現在仍沒弄清,但也沒事就再冒險和等待結果了。我親自領軍鎮守后路,你帶著人先撤。”
縱然縱兵掠城,任何一名將帥都不會將手上所有兵力如同撒豆子一般的都撒進城中,總會在手上保持一支可靠的機動力量。這樣的軍隊并不需要入城洗劫,在府庫等大宗收獲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留給他們的。
李常杰留在大營里的有一萬三四的兵力。留在身邊的這些一萬多人,都是他最可以信賴的隊伍。就算讓他們為全軍斷后,李常杰自信,憑借自己的威望并不會引起他們的反彈。
前面猶疑輕敵,連敗是他自找。但眼下既然有了決斷,就絕不會再錯下去。莫要小瞧他李常杰。
“那劉紀等人怎么辦,繼續瞞著他們?”
“瞞不過的。”李常杰搖頭嘆息,兵敗歸仁鋪的動靜實在太大了,劉紀等廣源蠻帥又不是瞎子聾子,“這時候他們肯定已經都知道了。不信現在派人去請他們,沒一個會再趕過來。”
形勢急轉直下,宗亶也沒有別的選擇,“那就只能將宋軍來援的事跟他們說了。”
李常杰點點頭,“雖然他們都知道了,但說與不說是兩回事。將宋人來援的事跟他們說明白,然后一起撤軍。在邕州城下留得越久,他們就越可能投向宋人。不過南返之后,離著宋人越遠,叛投的膽量就會越小。”輔國太尉瞇起的雙眼變得危險起來,“不能給劉紀他們多余的時間,要逼他們速下決斷。”
宗亶心領神會,快刀斬亂麻是唯一解決辦法,“那我就派人先去找劉紀他們三人了。”說著他又冷笑一聲,“不知道他們現在還在不在邕州城中。”
“若是聽到了消息,肯定就回營了。”李常杰嘆道,“他們入城本來是好事,可現在就不同了。”
“廣源軍如今大半都散在城中,早殺紅了眼,要將他們帶出來,的確不好做。”
李常杰點了點頭。不僅是廣源軍,還有他的大越官軍,要想將他們從邕州城中拉出來整頓好,宗亶身上的任務可不輕。不過自己也一樣。
散在邕州城中的隊伍要大部收攏起來至少要兩天的時間,而廣源蠻軍也許費時更多。為了給他們爭取時間,自己這邊至少要抵擋五天以上,然后再設法從陣前撤退。
敵前撤退要做到也許很難,但并不是不可能。這兩個月來,他已經將左江附近渡口的船只全數控制,只要能順利渡過左江,宋軍一時間也只能望江興嘆。
“擊鼓,聚將。”
中軍鼓聲響了起來,李常杰和宗亶打算將眼下的形勢與攤牌。歸仁鋪的大敗在敗兵討回來后,已經傳遍軍中,想必下面的將校都在等著他們的解釋和決斷。
在鼓聲中,趕來的第一人不是將領,而是從邕州城中而來,奉上士卒的軍卒,“稟太尉,邕州州衙起火,多少間屋子庫房全都燒了,蘇緘也沒有抓到。”
李常杰低聲咒罵了一句,也不知怎么回事,欽州、廉州都開城投降,兩州官員都順服得很,可邕州城中竟然無一人降順,不是戰死就是自盡。要不是他們,他如何會陷入如今的窘境,恨不能將這些人挫骨揚灰。
很快,除了仍沉湎于城中燒殺劫掠的十幾個將領,李常杰麾下的將佐都到齊了。沒有絲毫隱瞞,李常杰將眼下的敵情通報給他的部下。
在主帥口中確認了能以一千破四千的精銳宋軍就在幾十里外的歸仁鋪,每一個人的臉色都很難看。
李常杰沒有多說什么鼓勵軍心的話,眼下需要的是去做,而不是說。
“宋帝不仁,任用奸臣,我大越王師吊民伐罪,自出戰以來,連克多州,直至邕州城破,宋人聞風喪膽。如今雖有小挫,但與大局無礙。不過出戰時日已久,也到了該回國中的時候。撤退之事現在皆由宗太尉總掌。至于本帥……則為殿后。”李常杰挺腰起立,扶著腰中長劍,豪氣干云,“就讓我去會會領軍來援的宋將!”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