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土中骨石千載迷(11)
自從西京的元老重臣們接連上本,幾天時間的過去后,上書天子、請求發掘殷墟的朝臣也越來越多,住在南京的幾名老臣言辭懇切的向天子請求但天子始終沒有一個回應,一直保持著令人玩味的沉默,這讓朝廷之中的氣氛變得有些詭異起來
誰都不知道天子是不是又要強行將這件事壓下去,許多人都等著想看看韓岡還能有什么招數來應變
不過處在漩渦之中的韓岡,則是安安穩穩的在編修局中主持《本草綱目》的編修工作,順便甲骨文的整理和拓印讓興趣濃厚的黃裳負責了——反正這件事可以慢慢來,并不耽擱他迎考的復習——另一便則繼續整頓厚生司和太醫局的工作,只是心里面藏著怨憤越發的濃重起來
韓岡尊敬王安石、張載、程顥還有許多儒者的品行和為人,但對儒生們皓首窮經的行為,很難給予多的認同,這世上可由有著多的正經事該做可身在這個時代,卻不得不披上一層羊皮,得小心謹慎的將有益于天下的知識一點點的放出來
雖說這也是為了盡量不浪費這些知識所能給自己帶來的利益,可這般小心翼翼如同做賊的行事作風,加之時時提防被人拆穿,十年時間不得不苦讀儒典經籍,要說韓岡不覺得憋屈,那是絕對是謊話眼下皇帝一直做著絆腳石,韓岡可是越發的看天子不順眼,只是這些心思只能藏在心底
每天照常在太常寺中處理三個衙門的一應公事,到了日暮放衙后,便照常回家,并不去酒樓去招妓飲宴,也極少接受他人的邀請
但這一日到了午后,一封署名韓縝的請帖送到了韓岡的案頭上,考慮了片刻之后,韓岡在請貼上給了一個肯定的回復
參知政事韓縝請客,由于過去曾在群牧司事,加上在勝州劃界談判上韓岡幫了不少忙,韓岡與韓縝之間有幾分交情在,他設宴請客,韓岡也的確不便拒絕
蘇頌就在旁邊看著韓岡將韓縝的家人打發出去,便隨口問道:“韓玉汝無緣無故請客,打得到底是什么主意?”
韓岡搖著頭:“說不清楚,反正不會是吃飯喝酒”韓縝的宴請是打探消息,還是代替某人傳話,韓岡一時間也沒辦法猜得透,但要說請客只為吃飯聊天,韓岡和韓縝的交情還不到這一步
“說不定是請玉昆你賞花的,秋菊再不賞,就只能等著賞梅花了”
“那也要韓岡會做詩才行……不過倒是有一件事可以確定”
“什么?”蘇頌問道
“絕對不會是請韓岡去聯譜聯宗的”韓岡笑著說道
蘇頌聞言,當即一陣大笑,笑罷卻又道:“那可說不準,有玉昆你在,別說靈壽韓,就是安陽韓,也照樣愿意交你這門親啊”
韓岡的嘴角向下扯了一下,“寒門素戶,可是不敢高攀”
相州安陽出身的韓琦家就不說了,相三帝立二主,天子都要承他的情,乃是外臣之中,最為顯貴的一門靈壽韓家,韓億是參知政事,韓絳是宰相,韓縝現如今也是參知政事,再往前,也是歷代為顯宦,標準的簪纓世家雖說比不上從東漢到隋唐延續幾百年的山東士族,但也是當世數得著的豪門
而韓岡人人都視其為宰相之備,不出意外,日后必然能入居東府如此一來,韓姓在這天水一朝,可是數得著的顯赫只是三韓并非一族,一句八百年前是一家也勉強得很
不過今世間同姓聯宗攀親的多,尤其是門第不顯的寒門士人,都愿意攀個貴胄同姓,是不是同族也沒人在意就是曾經垂簾聽政的章獻明肅太后劉娥,也因為自家的寒微出身,想與一劉姓重臣聯宗,認下一門親,只是給人毫不猶豫的拒絕了
韓岡也是沒興趣隨便跟人攀親,早年還是寒微小臣時,連兩個韓姓顯貴家的大門都沒有進過一次,現在就不需要了而且在清議中,這樣的事終究還是會惹人非議,在天子那里,是對前途有礙
韓岡和蘇頌說笑了幾句,這件事也就放在了一邊去了待到放衙之后,韓縝派來的家丁便已在太常寺門前等候韓岡,在前面引路,一路將韓岡領到了參知政事的宅邸前
參知政事的府上,求見的官員數以百計,如同當年王安石任職東府,王韶擔任樞密副使時那般車馬盈巷但韓縝的兒子就在巷口迎接韓岡的到來,讓堵在巷中的人馬全都避讓了開去,徑直入了韓縝府上
韓縝設下的是私宴,請的只是韓岡一人,也知道韓岡好清靜的性子,并沒有將家里養的伎樂搬出來表演,但累世簪纓,世家的底蘊遠不是寒門可比,器皿和食材都是第一流的
坐在在池畔小軒中,憑欄而亡,月色下,庭院中假山和水塘的景致盡收眼底,卻因為生得極旺的爐火,而一點感受不到深秋之夜的寒意
與韓岡對飲了一杯燙過的燒刀子,韓縝嘆著滿口的酒氣;“眼見著就要入冬了,今年又是南郊之年,上上下下都是忙得腳不沾地,要不是開封府今天終于將圜丘和青城行宮給修好了,也沒有個空閑”
“尚幸太常寺中倒是清閑”
見韓縝不忙著進入正題,韓岡也不急,笑著飲酒吃菜,韓縝家菜肴的口味還當真不錯嚴素心和家里的廚子雖然也不差,但還是比不上豪門家宅里面的名廚
“太常寺不涉禮制,也就本朝如此縣令不在縣,刺史不在州,六部九寺沒一個實職這官制亂得跟一團麻似的”
“不是有傳言說朝廷要改制嗎?”韓岡道,“若真能正本清源,倒也是不錯”
“那樣的話,玉昆你這個太常寺可就要忙起來了”
“那還是不要改的好”韓岡哈哈笑道,“清貴的差事可是難找的很”
韓縝也笑了起來,斟滿酒又與韓岡對飲了一杯
韓岡放下酒杯:“對了,聽說這一次南郊,家岳要改國轉封了?”
國之大事,在戎在祀封贈群臣,賞賜諸軍,大赦天下,這些都是應有之事參加國家最高一級的祭典,也是一份功勞若是到年底的時候,韓岡還能在京城中,照樣能夠得以受賞
早半年前,韓岡就聽說朝廷準備在今年冬至的郊天大典時,給幾名重臣晉爵封國,已經封國公的則改國轉封,其中就包括王安石
“當然”韓縝欣然回答:“介甫的舒國公做了多年,也到了轉封的時候”
“是否是晉封荊國公?”
“玉昆也聽說了?”韓縝帶著酒意笑道,“這宮中真的是跟漁網一樣,滿是洞,什么樣的消息都保不住”
韓岡沒有笑,形容冷峻:“這是太常禮院的意思,還是政事堂的意思?”
韓縝一愣,“玉昆此言何意?”
王安石的舒國公已經做了很久了,晉升一級也是好事,但從舒國公轉封荊國公可就不是什么好詞了
“詩云:‘蠢爾蠻荊,大邦為仇’不過荊國公倒也不是惡稱,可是從舒國公晉封荊國公就不一樣了”
韓縝算是聽明白了韓岡想說什么,微微皺起眉頭:“玉昆想說的可是‘戎狄是膺,荊舒是懲’?”
韓岡點點頭,《詩經》中這一句,不用解釋,只看字面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辭單純的舒國公或荊國公,并沒有什么關系,但合在一起,免不了要惹人聯想了
韓縝沉吟了一下,“……玉昆,你覺得令岳是在意這等事的人嗎?”
“所以身為晚輩,就不能坐視不理”韓岡坐直了身子,正色對韓縝道:“想來天子為家岳改國,乃是褒獎之意而以荊國公替舒國公,豈不是壞了天子的一片心意”
王安石轉封荊國公,韓岡不知這個消息傳到王安石那里,他究竟是什么心情?或許真如韓縝所說,根本不會在意
只是韓岡對王安石有一份敬意,在變法上能堅持到底,國家昌盛的功勞就在王安石身上,怎么也不能看著他為國為民一番操勞之后,還要受人羞辱
即便沒有這一條,就是看在自己的妻子份上,韓岡也不能容忍朝中有人拿封爵來諷刺,學派上的爭斗歸爭斗,但他可不想這個爭斗延伸到親戚關系中而且韓岡正需要一個機會,向外界表明這個態度
韓縝沉默了有好半晌嗎,最終還是點頭道:“明日我會跟王禹玉和蔡持正商議此事,會給玉昆你一個交代啊”
韓岡舉杯感謝,韓縝又立刻回敬,來回幾次之后,氣氛稍稍熱烈了起來起來只是今夜的酒席上,韓縝卻沒有提一個字他宴請韓岡的本意
但不說話這件事上,也能讓韓岡明白了韓縝請客究竟是怎么回事,到底是不是某人在背后指使韓岡無意將矛盾表面化,甚至有彌補裂痕的意思,不過他需要氣學能繼續發揚光大,則是必要的前提條件,如果不能滿足,他不介意與學死磕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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