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六二之卷——河湟開邊第39章欲雨還晴咨明輔(30)
韓岡與馮從義說了一些話,便要起身離開,馮從義卻叫住了他
“哥哥。”
“什么事?”韓岡停住腳。
馮從義堆起了笑臉,“鑄幣局鑄造錢幣的手藝,能用得到的地方可不少……”
“若是出了偽幣怎么辦?”
韓岡沒有一口否決,這讓馮從義精神一振,“如果有那份手藝,造銅器只會賺得更多。”
既然精美的錢幣可以標上更高的面值,那么精致的銅器,當然能賣更多的錢。但馮從義的心思不在銅器,卻是在鑄造的零件上。
“織機、紡機不可能全用木料,用銅、用鐵,就得用上鑄造。這當然是越精細越好。”
“自己想辦法。”韓岡沒答應提供方便,但也不是否決。看了看馮從義,又問:“怎么不再問國債了?”
“哥哥想法,小弟怎么會不明白?想想也就知道了,國債現在只是拿出來好看的,實際上還是鑄幣局更重要一點。”
韓岡點點頭。國債的信用還沒有確立,現在只是處于讓人熟悉的階段,而鑄幣局對技術進步更有意義。
“另外要注意點。”韓岡提醒道,“不要像玻璃一樣鬧得沸沸揚揚。”
“……哥哥放心,小弟明白!”馮從義猛點頭。
“但愿如此。”韓岡嘆了一口氣。
玻璃的制作技術自開出來后,便通過各種途徑傳播了出去,可是真正用心去研質量更好的產品的,只有隴西的一干玻璃工坊,其他地方,都是坐在從將作監流布出來的配方和工藝上不思進取,眼下雖然還沒有轉成惡性競爭的局面,可也離之不遠,玻璃器皿的價格在大幅下降。在韓岡看來,如果是自家參與研究出來,應該就不會有這樣的情況了。
玻璃器皿的價格大幅下降帶來了很多方面的問題。許多大食海商,滿載著一船船珍奇的玻璃器皿到了廣州、泉州,卻現才過了幾年,港口的貨架已經擺滿了各色晶瑩剔透的玻璃制品。一年來,直接蹈海自盡的胡商,廣州報上來的就有三個。
在京城中,這些事只是當成軼事來傳播,多是當笑話來講,最有同情心的也只感慨幾句行商的風險。但在幾處瓷器的主產地,販售玻璃器皿的商人,甚至惹來的了瓷器行會的敵視,甚至是雇人上門搗毀店面。
百姓家多用陶器,玻璃器皿的競爭對手只有瓷器,比起成本較高的瓷器,玻璃制品的成本,已經漸漸與其平齊。而且玻璃損壞之后,還能重新回爐,這是陶瓷器皿所無法比擬的優勢。雖說現在官窯、私窯的不良品都有了去處,可碎瓷片拿去做鑲嵌畫,比不上失敗的玻璃器皿直接回爐更能挽回損失。
雖說玻璃不可能完全取代瓷器,但瓷器的市場的確是正在被玻璃所侵占。但這樣的侵占非韓岡所愿見,兩個行業之間的矛盾不應該這般激烈,也不到爆出來的時候。
在韓岡推進技術展的過程中,類似于玻璃、瓷器之爭的情況并不鮮見,甚至更為嚴重。
軌道和龍門吊的明,其成本和運營費用很低,降低人工和壓榨的力度總是有極限的,力工們的努力和反抗,終究還是比不上官府和商人對效率和成本的追求。許多在港口和礦山出賣力氣的力工,失去了他們的工作。最后還鬧出了一些亂子。比如京城,比如六路運司治所所在的泗州。
幸而這兩樣明,一開始只局限于礦山和港口中時,牽涉到的人群并不多。此外,兩項明一個是以軍事研究的成果出現,而另一個,則是事關國家命脈,來自底層少部分人的反撲,在上層不可能得到支持,有的只是無情的鎮壓。就是之后有人想借題揮一下,也被一并打壓下去了。
同樣的理由,大宋鋼鐵業的飛展,也給天下鐵匠帶來了滅頂之災。來自官坊出品的更加精致的鐵鍋、鐵鍬、鋤頭、犁頭、鐮刀等日用品及農具,在市面上業已占據了越來越大的份額。
曾經有一段時間,為了更多的收益,官坊出產的鐵器價格都比民間鐵器的價格更高一點。這讓韓岡極力反對,貴價鐵器的結果是很多百姓買不起農具,沒有上好的農具,田地里的產出就很難提高,百姓也就必須投入更多的時間在農田里,無力去做些小買賣貼補家用,生活會更加困苦,也不會有時間去參加保甲訓練。
薄利多銷的道理,從皇帝到大臣都不會不明白。甚至皇帝最后都作出了決定,鐵制農具比照災害后官府下的種子一樣,允許百姓用賒賬的方式來購買,以收獲后的產出來償還。至于鐵匠,終究也只是占了戶口很小的一部分比例,完全可以犧牲掉,何況修補也可以賺錢,大部分鐵匠不至于餓死。
如今的問題,已經變成了怎么保證官坊制作的質量。對此韓岡并沒有太在意過。
鐵礦出產的鐵料并不是官府可以獨占,鐵匠們手中也是有鐵的。在南方,已經有了雇工過二十人的鐵場,使用的機械也有官坊類似的水力鍛錘,出產并不遜色于官坊。所以最終還是競爭的問題,百姓會用他們手中的錢說話。不管怎么說,韓岡并不是站在官府一邊,而是技術展的一邊。
比起有官方背景的的鋼鐵、軌道和龍門吊,玻璃產業就要面對競爭行業的反撲。
棉紡的危機也在這里。幸而大宋如今的棉紡業,是在完全沒有任何基礎的隴西先行展起來。而南方,大規模的織造工場并沒有如后世那樣出現,沒有失去工作的織工,就不會有被毀的紡機、織機。而這個時代的綢緞由于擁有著貨幣屬性,是官方的通貨儲備之一,麻布則屬于低端,都沒有與棉布廝殺起來。這也算是一種幸運。
但其他想要展的行業呢?新式的技術都免不了要迎來舊有勢力的壓制。
回到后院,韓岡還在想著這突然被勾起的憂慮,把什么太常禮院丟到了一邊。
終究還是要立足于工業的展。
這個時代的城市是純粹的消費性,生產出來的消費品,遠遠比不上消耗掉的產品。東京這樣的大城市,如同一個吸血鬼,將天下財富都吸收到五十里周圍的城池之中。
而要從消費型轉到生產型,工業就需要繼續展。生產型的城市可以聚集更多的人口,也能加強新興行業的實力。
而且靠信息流動緩慢的農村,永遠也不可能實現教育的普及化。只有大規模人口聚集的城市才能做到。
氣學的未來是經濟生產,而不是某個階層一時的喜好。
現在士人對格物之學的愛好,與他們對金石、古玩的愛好差不了太多。打時間而已。不過基礎研究也得靠這些閑人來進行。韓岡用來引誘士人的,形而上的道,就是這樣的研究。
但如果只有道,終究不是長久之計,還要有形而下的器。生產上的展,會反過來更多的促進這樣的愛好者出現。
官府主導的重工業,以及民間為主的輕工業。
這就是韓岡對工業化的想法。
除了來自于千年后的經驗以外,沒有別的依仗。而且不敢冒風險,另走其他路線。他的時間雖然長久,可相對于歷史變化需要的時光,未免太過短暫,片刻也不能浪費。
想如今穩定展、進入良性循環的行業,也只有棉布織造一家。糖業、玻璃都還差得遠。
在剛剛平定不久的甘涼路,已經有大片的棉田在種植,而許多蕃人,都被族中的長老們給驅趕進了田地之中。
隴西棉布,在國內的名氣越來越大,從質量到數量都已取代了舊有的海南吉貝。
染料方面,紅花、紫草、藍靛之類的染料植物,都有大規模的種植,以配合棉紡織業的需求。
行會內部也在設法開展良種選育,挑選出產量更高、質量更好的品種來。雖然還沒有成功,但幾乎所有的成員都對此保持著很強的信心和很大的期望。
大大小小近百家成員,都是屬于同一個行會,共同制定銷售價格和地點,同時還共同出資去懸賞紡機、織機的改進方案,棉花加工過程中所用機械如軋花機之類的明和改進,以及染料、織造方面工藝創新。不論多小的改進,賞金都是從一百貫起跳。這讓無數工人和匠師都對此趨之若鶩。
當然了,在暗地里,棉花行會也張出了獠牙,共同針對不愿意加入行會的敵人下手,燒競爭對手倉庫的記錄不是一次兩次。學習各地織造技術的手段,也不是那么光明正大。相應的,更雇有大量蕃人嚴密防護各家工坊,以防有人偷取技術。
這一切,都是遵循韓岡制定的規則而來的結果。一開始的時候,真正能放開來讓出利益的,只有韓家一家。但隨著成員們一個個都在其中得到了好處,凝聚力也就隨之而生,不再是依靠韓岡的名望來壓制眾人。而是所有人都自覺自愿的去維護棉行共同的利益。
可是展到現在,熙河棉紡織業的局限性也體現出來了。棉花的種植和采摘需要大量的土地和人手,但由于戶口不足的緣故,原材料的匱乏使得熙河路棉紡織品產量的增長度不斷在降低。棉行對紡織技術的興趣,也是因為對效率的追求,希望能用更少的人來完成生產。
無論如何,利益才會讓人起意改變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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