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鐵路系統歸于一個衙門來管理。
這件事韓岡已經考慮很久了,只是之前還不能拿上臺面。
軌道如今還不長,但日后少不了上萬里,之前建得雞零狗碎,東一條、西一條,沒必要多費心思。但如今京泗鐵路貫通,京洛鐵路也通車在即,正常來說也該出臺一個管理辦法來。總不能再隨便丟給轉運司,發運司,甚至經過的當地州縣。政出多頭,必然是有難事時,相互推諉,有功勞時,相互競爭。全部歸于一個衙門,最好管理。
另一個,也是最重要的,如果像現在一樣,幾個衙門各管一攤,鐵路內部的財稅利益就不好分配。別的事小,這件事當真是重,與其等到日后人人都想插上一腳,將鐵路弄得烏煙瘴氣,還不如先行將制度給確定下來,免得他人伸手。
讓沈括以參知政事的身份來主持鐵路,也正是遵循了這個心思。偌大的一個衙門,只有宰輔一級才有資格控制住。
韓岡在宗澤走后,想了一陣這件事,忽而笑了起來。
專掌某一司職的宰輔,說起來也跟后世一樣,官僚制度這東西,不論職位變得如何,本質上還是差不多的。
只是類同于鐵路警察的軍隊,至少三四十個指揮,人數如此之眾,終究還是有些犯忌諱。可若是政出多門,或是兵力不足,對于鐵路的安全保護就是個災難。
鐵軌,除非是自家造反,拿去打造兵甲,只要是為了賺錢而偷竊,沒有哪家的鐵匠敢收購這等要命,倒是枕木,破壞軌道的罪行,還是以此事最多。但找理由的時候,還是以鋼軌為由更好一些。韓岡微又自得的想著,其實以他的權勢,想要將此事通過,也不過一個說得過去的借口。
有宗澤來提出此事,就不用多想了,韓岡很干脆的放下了這件事。等到此事解決,這位狀元郎,也該放出去歷練一下了。
看看時間將近散衙,韓岡無心再去批閱永遠解決不完的公,喚人上來將涼湯換了,又考慮起鐵路的事了。
不論自己將鐵路總理衙門的架搭得多好,沒有足夠數量的鐵路,便依然是個笑話。
已經成型的京泗、并代,即將完工的京洛,加起來也撐不起一個宰輔手的應有的權力,也容不下數萬守衛大軍。
現在韓岡已經在規劃京洛鐵路向東西延伸的計劃。出洛陽、過潼關后的鐵路軌道,經過長安,一直到鳳翔府的寶雞,都還算好鋪設,但再向西去,難度就大了不少。
韓岡很想修一條自海東密州到河西蘭州,再到河西走廊西部玉門關的鐵路,一條橫貫國腹地東西的大動脈。這個愿望,近期做不到,但二三十年后,韓岡相信自己能夠有很大機會看得到。
至于自玉門關至伊州,僅僅是星星峽那一段,韓岡就不抱希望了。穿越河西走廊的鐵路軌道最終也只能停在玉門關處,將甘涼路的軍事防區連成一線,成為國本土的西大門,同時也能盡可能快的支持西域的同胞,便已經是完成所有的任務了。
蘭州西去,直至將北庭、安西兩大都護府都納入鐵路的運輸之內,韓岡就不指望自己有生之年能看到這條鐵路能夠修成。
進入西域的第一關口星星峽就不說了,哈密附近的大風也是,后世的新聞上時常能聽見百里風區的這個名詞,如今在西域道上也同樣有名,哈密附近最大的一間驛站,便名為避風驛。千年后的鐵路車廂都能給吹翻,如今要是修了鐵路軌道,保不準連路基也給吹翻。
在那里修建鐵路的成本也太高,暫時只能用大規模的車隊來運輸。增加當地漢人人口,屯墾西域的工作一直在進行,關西百姓有靈武之地可以移民,從絕對人數上并不稀少,而河北、河東、甚至京畿的百姓,想去代州也只要一句話,這兩年,當初戰亂造成的缺口也幾乎快要填補起來了,甚至原本屬于遼地的神武軍,也有了上千人戶。
只是想讓人去西域就難了。如今但凡作奸犯科,只要過了杖責,不到十惡,全都是發配,靠南方的去嶺南,北方的去西域,只是這樣還是遠遠不夠。想要將數百年的歷史縮短到區區十載,這不是單純依靠努力就能做到的。
操心的事實在太多啊。
目標,現狀,各色事務交織在一起,便變成了讓韓岡也不得不望而生畏的繁重工作。
縱是獨相,下面也還有參知政事來分擔事務,沒有說公廨里就只有一個人來。蘇頌年紀大了,懶怠理事,韓岡可是獨力支撐朝政很有一段時間了。
幾日后的廷推,不光是為了爭權奪利,是政事堂真得進人了,只要是想做事的,他絕對的歡迎。
單純做一個宰相對韓岡來說并非難事,但要實現自己的目標,又怎么不去操心?只是相較于總是重復再重復的公事,還是自家私活更有意義一點。
放衙的鼓聲傳進耳,韓岡迫不及待的起身,盡管回府之后還要操心公事,但總比在衙署松快許多。而且還能更多時間做自己的事。
走出門來,只覺得空氣都舒適了幾分。
韓岡心道,再這樣下去,自己也得要變得怠政了,見到公就頭疼,可不是要變成蘇頌一般了?嗯……還有太后。
李格非剛剛進門,就收到了太后派王正出京去體量軌道工役的消息。
打發了報信的小吏,一一向同僚打著招呼,李格非往自己的公廳走過去的時候,頭腦之一如狂風般急速旋轉。
趕在廷推之前,派人去查沈括的底,太后是不是在暗示什么?
不用說,這一消息傳開,整個朝堂肯定都要轟動了。
沈括這是要在兩府的大門前輸上幾次才甘休?
難怪方才在路上看見沈括過去的時候,他的臉色那么難看。
也不知道韓岡會怎么做?
硬頂著太后,繼續推薦沈括?還是再一次承認現實?
想是這般想,李格非也只存了一點看熱鬧的心思,無論如何他不會去蹚渾水的。
不過他能夠確定,臺絕對會有人趁機上書,攻劾沈括、甚至他背后的韓岡——這世上,總是不會缺乏想要希合上意的‘聰明人’。
方才他一路走過來,已經感覺到臺的氣候不一樣了。那種隱藏在陰暗下的浮躁,隱藏在每句話的的興奮,隱藏在一舉一動之的激動,都在說,機會到了。
有人心思活泛,也有人老成持重,但御史臺沒有人不對這幾年太過平靜的朝堂膩煩透頂。他們是御史,如驚雷般亮相于朝堂的精彩,才是屬于他們的天地。可明明兩相對立,卻始終維系著和平局面的兩府,像一重壓到頭頂的山巒,不給人任何透一透氣的機會。沒人不想打破這個局面,太多前輩的成功,在誘惑著他們。
李格非也不例外。
可他們也不想想,要是韓岡連這點風浪都撐不住的話,還能夠坐在現在位置上嗎?
與其想從韓岡身上的撈聲望,還不如多揣摩一下太后與官家的關系。
太后會不會在天大婚之后還政,這件事讓李格非躑躅許久,雖說還有幾年的時間,可又不是七老八十只待致仕的耆老,正當壯年的李格非怎么會沒有向上繼續走的心思?現在不想想幾年后的事,日后又怎么抓住那一閃即逝的機會,做出合格的應對?
前幾日,從相州來的那人對自己說的話,李格非依然記憶猶新,每每想起,心肝依然要顫上幾下。
“太后與章獻不同。”
低沉而壓抑的聲音,透著凌厲的寒意。
章獻明肅皇后權欲很重,而且在真宗晚年開始,便幫著真宗處理朝政,就跟武后當年輔助眼疾的唐高宗一般。歷來穿著天服去太廟的女,除了武后,就只有章獻明肅。相比起武后來,也只差了一個皇帝的名號。
而當今太后剛剛垂簾,直到宮變之后的一段時間,她還是很勤政的。兢兢業業,一日二日萬幾。但自從氣學一脈掌握政事堂,與新黨對掌武大政之后的幾年間,天下太平無事,人口日漸增多,財計平穩上漲。邊州無軍情,國無變亂,朝有賢相主持,地方又多忠勤王事,莫說是太后這女流之輩,便是如仁宗那樣的賢君,也免不了開始怠政。
這一年多來,太后一直疏怠政事,早朝也變成了五日一登朝,基本上就是朱筆批個準字,如果是直送御前的章疏,也肯定直接轉給兩府。當初韓岡勸太后好歹多看一看奏章,過后沒幾天,太后就把李南公做三司使給否了,韓岡之后照舊還勸,卻也沒有之前那般苦口婆心了。也多虧了西南戰事爆發,太后這才又重新開始認真的去看奏章。
在這個節骨眼上,太后偏偏去要去跟韓相公過不去,誰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說不定就是要讓韓相公難堪,才使得沈括遭了池魚之殃。
太后會不會最終收回自己的決定,或是再設法彌補韓岡,或是干脆與韓岡翻臉,李格非不知道,但他知道,現在還不是時候,
遠遠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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