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吳紹霆就在馬尾縣府用了一頓便飯,到了下午直接又動身前往船政學堂。
馬尾船政學堂于同治五年十一月十七日(1866年12月23日)全面動工,起初定名為“求是堂藝局”。校址還在建設之中,求是堂藝局正式開學卻在次月初一開始招生授學,先設于福州城內定光寺(又稱白塔寺)、仙塔街臨時授課。隨后開始招收造船專業的學生,暫借城外亞伯爾順洋房開課。直至船政學堂校址陸續完工,學生們才漸漸進駐本校學習。
這所中國第一代海軍培訓學校,經過數年的發展立刻成為中國首屈一指的海軍培訓搖籃。船政學堂不僅開局辦學,分前學堂和后學堂,在衙門內部還有自己的制造局,一邊傳授造船技術,一邊制造先進的艦船。
當吳紹霆一行人來到舊船政衙門門口時,看著這雖然飽經風霜,卻仍然不失威嚴的樓宇,他心中又有一股熱血翻騰。他對身后的隨員感嘆道:“甲午一戰,是以一校一廠敵一國之力。一廠是馬尾造船廠,一校正是這船政學堂。當年黃海上,多少船政學堂的先烈以身殉國、沉軀汪洋大海,多少烈士現在連一塊墓碑都沒有。國家之殤莫過于此。”
他示意隨員進去通報一聲。
制造學校和海軍軍校都在船政衙門里面,僅僅隔著一條街道而已。不過船政衙門的大門早已經停用,所以這里找不到任何人影,只能進入衙門內部的學堂去尋人。隨員從大門進去之后,過了好一會兒才陸續返回。
一名隨員滿頭大汗的說道:“海軍軍校今日還在授課,許校長帶領學員在練習艦上,一時半會兒找不到人。”
另外一名隨員說道:“林校長推說船塢有事,不便相見。”
吳紹霆聽完兩名隨員的話,臉色微有變化,心里有幾分不悅。
王長齡冷冷的哼了一聲,忍不住訓斥道:“這兩人好大的架子,李厚基聽說霆帥到了還改口接見,這兩人憑什么敢借口推辭。”
吳紹霆沉著氣問道:“你們兩個沒見到林大人和許大人本人嗎?”
“許大人著實沒見到,學堂里面的學員也沒有多少,十之八九真是在練習艦上。”
“卑職見到林大人,他就在校長辦公室里。”
吳紹霆沒有多想,立刻說道:“他們不見我,那我只能厚著臉皮不請自到。走,讓我先去見一見這位林大人。”
吳紹霆邁著大步從衙門大門走了進去,隨員在前面帶路,王長齡等護衛緊隨其后。
穿過走廊過了內大街,來到靠近閩江的制造學校大院,迎面有幾個雜工發現這邊來人,連忙上前來詢問阻止,說現在是上課期間,外人不得私入學堂。吳紹霆只說自己不是外人,然后帶頭繼續前進。這幾個雜工看到吳紹霆的護衛都帶著槍,一時又不敢多言,只好派了一人跑去向校長通報。
還沒來到校長辦公室,林葆懌接到通知立刻帶著幾名軍官學員趕到走廊上截住了吳紹霆等人。林葆懌今年正好五十歲,雖然年過半百,但比早上見到的方國明要顯得精神許多,穿著一身舊式的夏衫,手里沒有拐杖,黑白相見的發須打理的有條不紊,頗有一副為人師長的姿態。跟在林葆懌后面的那幾個海軍學員手里都拿著步槍,年輕的臉上充滿堅毅,只怕校長一聲令下,他們絕不會有任何畏縮。
“來者何人,校園重地,豈敢亂闖!”林葆懌只看了吳紹霆一眼,已經猜出對方的身份,不過卻故意不客氣的喝問道。
“想必這位就是校長林大人了,在下吳紹霆,久仰大名,今日特來拜訪。”吳紹霆向林葆懌行了一個虛禮,張弛有度的說道。
“原來你就是吳榮武,實在不巧,今日老夫有事在身不便招待,先前也曾向你的隨員的交代清楚,你又何必擅闖校院。”林葆懌不怒而威的說道。
“在下今日到此拜會林大人,是有關于船政學堂新政策的要事協商。即便林大人今日有事在身,還望林大人許一個期日,方便在下盡快了卻這份公務。”吳紹霆不疾不徐的說道。
“哼,吳將軍,你也太狂妄了吧。船政學堂是國家直屬學堂,若有什么新政策也是國家批示文書,何故由你來指手畫腳。”林葆懌臉有慍色,毫不客氣的說道。
“林大人若是這么說,四年以來船政學堂的經費有六成來自護軍使署衙,如今護軍使署衙改組為軍政府,是不是可以翻臉不認賬你?反正在林大人眼里還有北京的國府可以依靠,地方政府不過是過眼煙云。無奈,無奈,那在下就不多叨擾,告辭了。”吳紹霆故作聲勢的嘆了兩口氣,轉身打算離去。
林葆懌臉色大變,怒火掩飾不住從眼中瞪了出來,他大喝道:“吳紹霆,你是在威脅我?”
吳紹霆不疾不徐的回過身來,目光堅定的盯著林葆懌,反說道:“林大人,不是我吳某人在威脅你,而是林大人在威脅我吳某人!我誠心誠意邀請你參加軍政府重組會議,你不領情罷了。今日我又親自登門拜訪,再次被林大人您拒之門外。試問,林大人昔日擁護革命大義、民族大義和國家大義的雄心何在,又或者是林大人你看不起我吳某人!”
林葆懌瞇起眼睛冷冷的盯著吳紹霆,語氣與他的眼神一樣,冷酷的說道:“革命大義、民族大義和國家大義,這些話你也說得出口?去年難道不是你宣布與革命決裂嗎?今年卻又跳出來振臂高呼,你真當國人都是傻子嗎?”
吳紹霆知道林葆懌是擁護革命的人,不過顯然在對方心中孫中山的比重要更加濃厚一些。他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臉色凝重的說道:“好,好,在林大人眼中我吳紹霆只不過是一個小丑!那我們拋開這些不實際的話題,只說一句話,我打算投入大筆的經費振興船政學堂,把船政學堂的規模擴大兩倍,讓它成為中國乃至亞洲首屈一指、難出其右的高等海軍學校。我做實事的心,林大人卻因為個人成見而不接受,試問這到底是誰的不對。”
林葆懌不屑的說道:“你吳紹霆是什么企圖,我還看不出來?你還不是想把船政學堂變成另外一所黃埔軍校,把這些為國家效力的海軍志士淪為你私人所用!”
吳紹霆有些生氣了,他大聲的說道:“今日我身邊沒有黃埔軍校的學員,但是我拿這條命跟你擔保,要是我有任何嚴令黃埔軍校畢業學員不準出省高就的先例,我愿溺死在黃埔港灣的河流之下。你口口聲聲說我欺世盜名,不配談大義,那好,我只問林大人一句,我吳紹霆做過什么喪盡天良的壞事?我吳紹霆有什么地方對不起中華民國?”
林葆懌一怔,原本有很多想要數落吳紹霆的話,可結果半句話都說不出來。在他看來吳紹霆是一個不可靠的野心家,做過許多心狠手辣的事,只是仔細又想,這些事都是事出有因。比如血洗上海青幫,那是因為青幫參與了刺殺案;宣布與革命黨決裂也是查出了陳其美是幕后真兇;再比如總是先發制人開打,但戰場毫無道德可言,昔日甲午戰爭日本艦隊就是用卑鄙的偷襲手段。
吳紹霆知道林葆懌無法辯解,他沒有選擇追問以至于讓林葆懌難堪,而是很快的又轉向那些手持步槍的海軍學員,訓斥道:“你們就是所謂的國家軍人?是嗎?北京的袁世凱頒布的新法,難道你們都不識字?林大人說我會讓你們淪為我個人利用,我且試問,難道你們現在不是在為袁世凱的獨裁所用?”
那幾個海軍學員面面相覷,一時默然不語,手中的步槍也不自覺的垂了下來。
吳紹霆又道:“放著北邊破壞民主共和不顧,卻來抵制我一心資助船政學堂,這是什么道理?這次福建戰爭雖然兩省敵對,試問這一仗是誰跳起來的?你們不拿著槍對著國家的敵人,反而拿著槍對著同是國家軍人的我,這叫什么?這就叫悲哀,國家的悲哀、民族的悲哀!”
海軍學員們臉色更加慚愧,恨不得趕緊把手里的步槍丟在地上,一個個垂頭喪氣,再也看不到先前強硬的氣勢。
“林大人,你教導這些海軍學員仇視我,你這就是誤導!我好心與你共商發展船政學堂的大計,你卻職責我有私心。那我再跟你說一些更實在的理據,就算我要把船政學堂變成吳某人的私產,我上哪里去找那么多軍艦安置他們?軍艦不還是歸屬中央海軍部的嗎?杜司令不還是不聽我調遣嗎?”吳紹霆氣勢十足的大喝道。
這一番突如其來的爆發,果然把場面鎮住了,在場所有人不管是船政學堂的還是吳紹霆的屬下,每個人都無法在這些話里找出漏洞。
“吳紹霆,你可知道,要是我跟你共商這次發展大計,那就是跟中央政府一刀兩斷!你說,你教我如何下這個決定?”沉默了一陣之后,林葆懌艱難的說道。
“林大人要是不接收這次會商,不僅拿不到經費,更是折了林大人你自己的氣節,葬送了中國海軍的尊嚴和振興的機會。你去,你去向大獨裁者獻媚,去向那狗屁約法低頭,甘愿做北洋政府的奴才!若真是這樣,我算是錯信林大人了,今日也算是白來了。”吳紹霆說完,狠狠的甩了一下袖子,氣呼呼的轉過身不去看林葆懌。
林葆懌覺得吳紹霆剛才的話十分刺耳,若是放在他年輕之時,肯定二話不說就沖上去廝打起來。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對于袁世凱頒布的新法自己早有耳聞,同樣頗有憤慨,可是眼下真要這樣的這決定,著實太困難。他是海軍出身,與其他海軍將領一樣背負著甲午國恥,因此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中國海軍參加內戰,這簡直是恥上加恥。一旦選擇跟吳紹霆合作,日后難免不會遇到面對內戰的壓力,自己能肩負的起來嗎?
“不得不說,你的一番話發人深省,不過.........”他暗嘆一口氣,無奈的開口說道。
“林大人,你不用急著下定論,希望你能好好考慮,為你自己,也為中國海軍做出一個正確的選擇。”吳紹霆打斷了林葆懌的話,十分認真的說道。
林葆懌擰著眉頭沉思了起來,或許自己真的需要慎重考慮了。
“既然是課堂時間,在下不敢多叨擾,這就告辭。”吳紹霆再次說道,他說完,沒有任何遲疑轉身沿著剛才來的道路走了回去。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