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樹錚微微笑道:“吳都督果然血氣方剛、快人快語。既然如此,那在下就不說閑話直奔正題。此次樹錚專程前來拜訪吳都督,公事是代表北京政府非正式轉達吳都督授予勛位的通知。袁大總統于年初剛剛頒布中華民國勛位制,吳都督是廣州首義大功臣,也是中華民國開國元勛之一,經銓敘局一直裁定、袁大總統親自批準,特授予吳都督勛一位銜。”
中華民國勛位制度與前清、西方爵位制度對比,勛一位對應的爵位即是公爵。辛亥革命之后獲得大勛位者只有袁世凱、孫文、黎元洪,勛一位者是唐紹儀、伍廷芳、黃興、程德全、段祺瑞、馮國璋六人,武昌首義領袖孫武特授予勛二位。如今吳紹霆成為了廣州首義功臣,原本應該是勛二位卻破格提升為勛一位,這已經算是中國勛爵制上的一朵奇葩了。
只聽徐樹錚接著說道:“只怕吳都督有所不知,我中華民國新頒布的勛位制度是對比西方爵位制度而立,勛一位即是歐洲王公國家大公爵之位。吳都督年方二十五即獲此殊榮,樹錚敢斷言未來百年之內,自吳都督之下再無第二人能有此奇功偉績。”
吳紹霆不冷不熱的笑了笑,他一點都不關心這個所謂的勛位制度,除了每年多一千多塊的年金、一枚大勛章和一條綬帶之外,中華民國的勛位制度根本沒有前清時期的任何特權。笑完了之后,他忽然開口問道:“徐大人,我有一事十分不解,何故叫作非正式轉達通知呢?”
徐樹錚見吳紹霆對勛位一點都不感興趣,心中不禁有幾分驚訝,庚戌革命之后全國上下有多少人巴不得竊得一份元勛的名譽,這種東西多不壓身、少則無謂,無論如何都是有勝于無。他現在發現吳紹霆這個中華民國最年輕的都督一副寵辱不驚的樣子,多多少少有一種猜不透的意味。
“吳都督果然直爽,”他調整了一下笑容,更顯得客客氣氣的說道,“勛位是個人榮譽得到認可的證明,既然是大總統親自批準的授勛,理所當然會通過正式的儀仗轉達通知,然后舉行隆重的授勛儀式彰顯吳都督風采。”
“你的意思我還得去北京領這塊銅勛章?”吳紹霆想當然的質問道。
“當然,勛章將由大總統親自頒發給吳都督。”徐樹錚頗為汗顏的說道,他極力保持著自己的狀態。吳紹霆每一次快人快語幾乎都是一種進攻,他已然感到這年輕都督身上的氣場壓力了。此人雖年輕,可城府和世道頗深呀!
吳紹霆笑了起來,笑容有幾分忍俊不禁的味道。他彈了彈煙灰,慢悠悠的吸了一口煙,眼神銳利的看著徐樹錚,仿佛已經將徐樹錚看得透透徹徹。他完全明白徐樹錚是什么意思,袁世凱拿勛位來忽悠人,等到了北京授勛結束之后,自己能否再回到廣東只怕不好說了。用一個破銅勛章換廣東都督,這個虧本生意只有傻子才干。
辛亥革命之后袁世凱用各種頒發誆騙了好幾個省的督軍,如陜西督軍張鳳翙、湖南督軍譚廷闿,甚至還有蔡鍔。袁世凱想千方設百計削弱那些對北洋政府不利隱患力量,這樣才能再前線大刀闊斧的采取軍事行動,打擊革命黨勢力。
吳紹霆沒有挑破這一層窗戶紙,這個時候他還想那么明顯的挑戰北洋政府,廣東有能力自保卻沒能力討伐,自然而然要量力而行。他將煙頭戳在了煙灰缸里,吐出了最后一口煙霧,隨即收斂了笑容,平靜的說道:“徐大人,我們就先不說勛位的事了。既然公事談完,徐大人的私事是什么呢?”
徐樹錚有些無奈,吳紹霆跳轉話題太快了一些,他還有一些準備好的話沒有說出來。不過好在他已經看出吳紹霆的態度,這也算是完成了一項任務。他說道:“吳都督是爽快的人,在下不敢拖泥帶水。此番前來所為的私事,正是誠心誠意的奉勸吳都督。北京政府是中華民國正統,孫文國民黨之流不過是意欲奪權的叛亂分子,吳都督身為政府正式任命的一省都督,理應潔身自好才是呀。”
吳紹霆不動聲色的說道:“徐大人果然直言不諱,我喜歡這種談話方式。不過徐大人的這番話我可不敢茍同。要說吳某人廣東都督的正式授命是南京臨時政府的委任狀,縱然臨時政府已經過渡當北京,當年簽發委任狀的人可是孫文臨時大總統。”
徐樹錚臉色微微一變,他先前的那番話是故意留下破綻,就是要看看吳紹霆怎么解釋他廣東都督的身份,現在看來此人是真心實意擁護孫文。他剛準備開口說話,吳紹霆伸手制止,接著又說道:“我知道徐大人會以為我藐視北京政府,不尊袁大總統的法統身份。我且反問,袁大總統是否也尊重孫文前任臨時大總統的法統身份呢?答案不言而喻。如今國內熱議事件是上個月發生在上海的宋教仁遇刺案,上海方面已經公布了證據,孫先生不過是為了討一個公道,袁大總統以此詆毀孫先生,這作何解釋?”
徐樹錚嘆了一口氣,故作深沉的說道:“世人都誤認為此事是袁大總統所為,說一句坦白的話,袁大總統有必要用這樣卑劣的手段嗎?”他頓了頓,壓低聲音進一步道,“吳都督你是明白人,我就用明白的話來說,如果袁大總統真要害宋先生,他會留下任何證據嗎?”
吳紹霆揚了揚眉毛,這徐樹錚還真是敢冒險,第一次見面就能這么說話。他意識到徐樹錚已經摸清楚自己的脾性,所以才會說這么直接的話。他現在還不清楚宋教仁案幕后的真兇,不過這對自己來說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徐樹錚此番代表北京政府來廣東游說,他該怎么應付。故作沉思了一番,他問道:“徐大人,我從來不做沒有根據的判斷。我很欣賞徐大人的坦言相待,現在我想聽一聽徐大人的條件。”
徐樹錚露出了一個笑容,說道:“袁大總統的意思很簡單,希望吳都督接受北京政府的授勛和正式任命,此外最好能與國民黨劃清界限。”
吳紹霆問道:“哦,正式任命?”
徐樹錚頓了頓,隨即說道:“袁大總統欣賞吳都督的才能,廣東省可由吳都督兼任都督,同時正式出任參謀部戰略廳廳長、第三鎮第六協副統領。”
吳紹霆笑問道:“這么說廣東都督成了兼職了?”
徐樹錚看出吳紹霆臉色的變化,解釋道:“吳都督大可放心,放眼廣東省除了吳都督能夠統籌全省局面之外,還能有誰影響吳都督的地位呢?袁大總統的意思是請吳都督北上任職一年,其目的無非是為了凸顯吳都督站在北京政府一邊,撇清與作亂分子的關系。一年之后參謀部戰略廳廳長、第六協副統領的職銜可以改為遙領,吳都督仍然回廣東就職。”
吳紹霆神秘莫測的點了點頭,表示明白了徐樹錚的意思。沉默了一會兒之后,他慢條斯理的嘆聲說道:“袁大總統真是精打細算。”
徐樹錚問道:“不知吳都督意下如何?”
吳紹霆笑道:“這件事可不小,我要好好考慮一下。”
徐樹錚坦然的說道:“這是自然。在下會在廣州多留一段時日,吳都督若考慮清楚,務必盡快給在下一個答復!”
吳紹霆點了點頭,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說道:“我會的。”
徐樹錚站起身來準備告辭,吳紹霆依然坐著不動,忽然又說道:“徐大人提出了這么多要求,為什么不聽聽我吳某有什么條件呢?”
徐樹錚微微一怔,他明明已經說出了自己的“條件”,可是吳紹霆卻把這些“條件”當作是北京政府的“要求”?他心中漸漸冷笑了起來,不過表面上裝作一副不明所以。重新坐下來之后,他耐著性子問道:“吳都督有什么額外的提議嗎?”
吳紹霆笑道:“袁大總統想要做什么我很清楚。如果袁大總統一定要讓我北上,我在北京無親無故,只怕需要另行安置了。”
徐樹錚同樣笑了起來,說道:“吳都督放心,一應籌備工作袁大總統都會安排妥當,絕不會讓吳都督你有半點不滿意。”
吳紹霆搖了搖頭,否認的說道:“我可不敢這么認為。袁大總統是北方人,我是南方人,水土不服的習慣只有自己懂。所以就算讓我北上,也一定要由我親自安排。”
徐樹錚緩緩點了點頭,直言道:“只要吳都督愿意北上,五十萬安置費不在話下。”
吳紹霆嘆了一口氣,笑道:“徐大人快人快語,讓人痛快。”
徐樹錚哈哈笑了道:“吳大人明曉事理,讓人欣慰!”
這天半夜,吳紹霆在自己官邸的書房看著財政部報表,書房墻壁上的掛鐘顯示時間已經凌晨兩點。他很少這么晚入睡,此時此刻也并非一定要看完這份財政部報表,只是必須要等待一個消息。過了一會兒,房門輕輕的敲響了。
“進來。”吳紹霆打了一個哈欠,放下手中的財政報表,吩咐了道。
房門打開了,鄧鏗走了進來。來到吳紹霆面前,他先取出了一份電報封套遞了上去,隨后才說道:“大人,監聽處截獲了一份有線電報,發報人正是徐樹錚。”
吳紹霆看了一眼掛鐘,冷笑道:“這小子還真能忍,等到兩點才發電報。”
他說完,拿起電報仔細的看了一遍,內容幾乎與他預料的一樣。
徐樹錚是一個笑面虎,白天談話時和和氣氣、笑容滿臉,只是他此番前來根本就不是要跟廣東都督府談條件,只是在試探吳紹霆對北京政府的立場到了什么程度。這份截獲下來的電報正是向漢口匯報今天試探的結果,而這結果就是——“必除吳紹霆”!
吳紹霆早就想到北京派徐樹錚來勸說,這已經是一個陷阱了。第一次見面談話雙方就直言不諱,這可是政治的忌諱,正所謂逢人只說三分話。他相信徐樹錚已經看出來自己是在裝蒜,什么需要考慮,什么索要安置費,都只是障眼法和騙局。當時徐樹錚只是故作敷衍,目的就是先安撫他這個擁兵三個師的廣東大佬。
電報上還做了評價,稱:“吳乃南方一霸,野心十足,善于心計,擁兵自重;余抵廣州途中,訪韶關、清遠民聲,皆向于吳。吳必為南方第一隱患。若能誆其背上,當就地處之,若不能,須趁羽翼未豐之際破廣東”。
辛亥革命首義的功臣之一張振武,即是被袁世凱騙到北京槍決了。不得不說張振武的情況與現在有異曲同工之處,同樣是太過張揚。
“徐樹錚啊徐樹錚,”吳紹霆笑呵呵的將電報扔在了桌子上,喃喃的說道,“沒想到這個人竟把我看得這么透徹。”他跟同盟會、革命黨人在一起久了,平日帶著一副大義凌然的面具,輕易就被當作志同道合者來對待。今日見識了徐樹錚這個厲害的角色,不禁有幾分返璞歸真的快感。
鄧鏗看著吳紹霆的笑容,忍不住奇怪了起來,問道:“都督,徐樹錚在電報里都明說要除掉都督您,你還感到高興?”
吳紹霆笑道:“昨天還不知道徐樹錚是什么人,現在終于知道了他的底細,難道不應該高興嗎?把敵人揪到明處,總比讓敵人隱藏在暗處要值得慶幸吧!”
鄧鏗明白了過來,旋而又問道:“都督,您打算怎么處理?”
吳紹霆沉思了片刻,說道:“等天一亮,你大張旗鼓的安排人把徐樹錚更我驅出廣東。記住,一定要鬧得越大越大,你就算在大街上當著往來行人的面罵他個狗血淋頭都可以。下午安排新聞部布置次日的頭版,就說我吳紹霆全力聲討宋案真兇,矛頭全部指向北京政府。”
鄧鏗好奇的問道:“都督,您這是要跟北京政府決裂呀!”
吳紹霆伸出手指在桌子上的電報封套上磕了磕,反問道:“難道北京政府不是要除掉我嗎?既然袁大總統要對付我,那我何必還要維持這層窗戶紙,索性捅破了,表明我站在革命陣營的決心,如此一來還能贏得南方的聲援。”
鄧鏗點了點頭,說道:“我明白了。我立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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