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棋一聽竟是要買馬,忙道:“姑娘,頭油在東市,馬市可在西城郭,這南轅北轍的,仔細你身子受累。”
蘇綰扭她不過,心想反正自己也渾身累著,坐轎攆就坐轎攆吧。
一個人吃飯終究有些食之無味,匆匆吃了幾口,她便央蘇棋帶她出來了。
東市她是有印象的,當日踏上這條不歸路,亦是經過這里,還有一次是自己單個兒跑回留香書屋,也是經過的這里。那個黃昏,改變了太多事情,她不由得總想再回留香書屋看看,便囑咐蘇棋,先過去瞧瞧。
蘇棋念道:“姑娘是想回家看看了?”
蘇綰輕輕撩開轎簾,點了點頭。
留香書屋在離東市不遠的地方,轎攆拐了幾個彎便就到了。只見書匾依舊落地,纏著灰塵泥土,蠹門也頹然傾斜,院子內耐寒的狗尾巴草錯生,埋住了原本華云英與華秀才一起種下的些許ju花。不過就算沒有被雜草埋住,這個時節的ju花也只剩下了光桿子。
蘇綰只帶著蘇棋進去,余下的人便候在大院門外。
兩人前后走地不緊不慢,蘇綰才第一次正眼瞧那尊夫子像。看起來敦厚慈祥,謙恭儒禮,正是孔仲尼。這回倒是不在意料之外了,心想既然有秦二世,當然孔老夫子的時代也是存在過的。
她信手將掛在夫子像腳下的一疊文書取了下來,拍下厚厚的一層土灰,嗆地身后蘇棋咳嗽地紅了脖子,連連揮手:“姑娘,這疊了多久了啊?”
蘇綰搖頭,苦笑著道:“我也不知道。”說著已翻開了華秀才的手跡。
興許這些手跡都未當心收妥,冊子受潮起黃,原本端莊流利的墨跡變得歪歪扭扭,許多已經辨不清晰了。
蘇綰翻了幾頁,便遞給蘇棋道:“這個暫且拿回去,我爹的遺墨我想好好保存下來。”她能為華云英做的很有限,但愿她也能為她照顧好華啟光。
蘇棋應聲收好,兩人便轉進了華云英的閨房。
那面銅鏡裂痕依舊,摔在地面未加拾起,整個屋子除了滿柜子的書冊顯得擁擠之外,竟顯得那么空。蘇綰一路用手指沿著書架拂向梳妝臺,在凳子腳邊拾起銅鏡,將兩塊安放在一起,重新端正地放入原先的位置。再回眸,眼神忽然一猝,忙過去拍掉書架上的灰,用手指勾出一本冊子來。
冊子較薄,白線裝幀,書面三個隸書大字——扶蘇傳!
她一下子屏住了呼吸。當初蘇墨將那本扶蘇傳弄毀了,便經由婢子做了廢物處理。近日事情連樁,她也早忘了還有這本東西存在,現今看到,難道是天意?她有些顫抖地抖去書皮的灰塵,正想打開來細究,院門那廂卻傳來一連串吵雜。
蘇棋“咦”道:“莫非轎夫與人起了沖突?”
“去看看。”蘇綰道,將《扶蘇傳交給蘇棋。
兩人疾步出了留香書屋,見到四名轎夫正與墻腳一名擺攤起卦的摸骨道士爭地面紅耳赤,唾沫橫飛。那道士頭戴混元巾帽,白玉帽正,身披青色蜈蚣扣道袍,兩袖寬大垂長,腳上踏著一雙玄色云屐,正被轎夫罵得狗血淋頭。
蘇綰心道這四廝怎么這么囂張,便走了過去:“出了何事?”
轎夫一見蘇綰出來,立馬不吭聲退回幾步,道:“回綰姑娘,這妖道妖言惑眾,且看我哥兒幾個好好教訓教訓他。”說著就挽起袖子,掄著胳膊上前。
“站住!”蘇綰喝道,“魯莽。這位道長說什么妖言了?姑娘我倒也想聽聽看。”
說話的轎夫腦袋一縮不予回答,倒是那道士哼哼笑道:“貧道好心提醒,邊陲又起戰事,他極有可能被征丁,將來戰死沙場馬革裹尸,這位小哥卻就嚷嚷著要打貧道了。”
蘇綰說道:“道長可能確是弄錯了,他是大戶人家的賣身轎夫,怎么會被征丁?再者,國家安定,邊關怎會說起硝煙就起硝煙?道長之話,小女子也不敢茍同。”
道士目光發亮:“還請問姑娘芳名?”
“小女子蘇綰。”
道士道:“姑娘可否借只手過來?”
“臭道士,你吃了豹子膽了,我們姑娘的手豈是你能摸的!”轎夫粗言威嚇。
“住口。”蘇綰擰眉,將手伸到道士面前,“道長仔細看看,蘇綰從何而來又于哪里去處。若說得準,小女子自當佩服,收回先前的話。”
“僅是如此而已?”道士聳著眉笑問。
蘇綰愣了愣,看看身旁的轎夫:“自然也會讓這位小哥給道長賠不是。”
道士頗覺滿意,便輕輕握住蘇綰的手,兩只拇指各沿她的骨指摸下來,且摸且掐,將蘇綰的五根手指頭掐滿了紅印。末了,他忽然臉色大變,整張面孔都白了起來。
蘇綰頓時緊張:“如何?”
道士松開蘇綰的手,嘆氣道:“蘇姑娘,恕貧道直言,依姑娘骨縱骨深,如今應當是在陰司報道了。”
“臭道士,你說什么呢?”轎夫說著暴跳如雷地又要沖上去。
蘇綰忙制住他,心跳地飛快。唯有她一個人知道這個道士說對了!可是——這該如何解釋呢?她立刻囑咐蘇棋將四人領開,示意想與這名道士細說。
四人見蘇綰一意孤行,也都沒法子,只得頹喪著腦袋,回到不遠處的轎攆邊,焦躁地等候。
將人支開,蘇綰才一副憂心忡忡:“道長獨具慧眼,小女子暫且不論道長說的對與不對,只想問小女子今后去路。”
說起來,蘇綰這個受過現代化教育的唯物主義者,如今卻不得不依靠江湖伎倆預測人生,既有啼笑皆非,又有走投無路之下的無奈。電視里經常播放些橋段,但凡有和尚道士這類玄佛的人物,遇到關鍵時刻總有一句“天機不可泄露”來吊看客的胃口。她死死盯著面前這個道士,生怕他也如此!可惡的現代編劇憑空制造恐慌,這個世界哪里來那么多天機?
道士漸漸不敢瞧她,搖頭道:“貧道技藝拙劣,請姑娘聽過就忘了吧!”說著就理齊四方桌的卜算器物,打算一走了之。
蘇綰哪里肯放過,忙攔住了他:“道長!若覺小女子后事不好預料,可否再容我問一個問題?”
道士猶猶豫豫,目光閃爍。足足思考了一炷香的時間,才開口生硬地道:“姑娘請說。”
蘇綰沉住呼吸,目光定定:“何為——龍門星象?”
那道士一聽,登時臉色土灰,忙裹緊了物什推開蘇綰匆匆逃開。
“道長!道長——”蘇綰錯愕不止。
“請姑娘千萬別向他人提及這些。”道士在遠處喊道,又臨了加了一句,“無量壽佛,貧道道號玄真。若姑娘將來還有心探求答案,可至鳳仙島九真觀,貧道的師祖興許能解姑娘心中謎團。”言畢向蘇綰恭敬捻法指施禮,就踩著風消失在一處拐角。
“鳳仙島九真觀?玄真?”蘇綰喃喃重復。
道士走后未多時,街上便陸續有華云英昔日的鄰居過來問長問短。蘇綰一概不認得,故顯得幾分疏離。
那些人都聽說蘇綰進了蘇園里享福,都想著法子削尖腦袋與她套近乎,指著能將家中的人安插進蘇園當差。
蘇綰不甚厭煩,卻又覺得這方民眾樸實,若非家中困難也并不會求她。可是自己在蘇園里境地尷尬,自己都有些應付不過來,若再多出些人,豈不要讓她長三頭六臂出來才行?何況蘇園內務總歸是由寒翠微執掌,她不宜插手。于是便婉言一一回絕了。
上了轎,還未待轎夫起轎,一名盤頭綰側髻的婦人忽然趴住轎窗,尖著嗓子道:“我說云英啊,剛才嬸子見著你與那道士說話,心里不住擔心。那道士是個江湖術士,說的話一概做不得準,騙了咱好幾回呢!”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