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綰抬頭一看,登時也臉色大變,那四匹紅漆漆油亮發黑的亢龍馬重新發瘋一般奔了出來。
方晉立刻上了雪梅娘的馬背,狂抽馬鞭:“駕!”
“啊!”沒想到方晉也會上馬,蘇綰因著雪梅娘驟如旋風般的奔跑,立刻順勢向后倒入了方晉的臂彎里。
后頭四匹烈馬窮追不舍,方晉將馬鞭抽得呼呼大喘,一道道冷風從蘇綰的臉皮子邊刮過。
“哎呀——綰姑娘……姑娘……”蘇棋大急,忙想追過來,被轎夫拉住,“蘇棋你還想不想活命,當心被踩成肉餅子。”
“可是……可是綰姑娘……”后面的話已完全被眼淚水給淹了。
“方大哥,方大哥……”雪梅娘奔跑急如閃電,蘇綰的聲音旋即就被風給吞了。她生生咽下口氣,雪梅娘的速度可比當日的雪風快多了,她現在就像是坐過山車一樣,有點兩眼一抹黑,去了的感覺。
一路上人見人逃,物擋物飛,所過之處無不狼籍。
方晉大聲對她道:“姑娘你別怕,看我如何擺脫那四匹亢龍馬!”
蘇綰心覺不對:“那四匹馬不是你的嗎?”
“一天之前還不算我的,這會兒脾性還未完全摸透,請姑娘原諒。”
蘇綰當即就想暈過去。好像聽著是在說,四匹亢龍馬跟我不熟,別指望我能跟它們打商量!
雪梅娘一路沿著城中石道狂奔,轉眼之間已從西城郭奔出城門,瘋了一般朝端母江邊的渡頭過去。
蘇綰大叫道:“剎車!再不停就得掉江里去了。”
“剎車?”
“……”蘇綰快被顛地吐血了,只能捂著嘴搖頭。剎車是什么東西,怎么跟古人解釋得通?
端母江的渡頭分為貨渡與官渡。貨渡的話,是由生意人自行搭造停貨的港口,平日里端的是船山船海的,帆滾桅揚。官渡便是官家設立,由朝廷運漕司主理,下設江防都尉臨監。但些許年前,由以各地貨渡經常阻滯江道,致使官渡一再癱瘓,朝廷便下令無論貨渡還是官渡,一并歸轄運漕司管理。所以現今已是官商一家,如要在江上行走,都必須要有各處江防都尉的親筆通文。
貨渡與官渡挨地十分緊,這會兒年關又是人最多的時候,蘇綰一口氣提著,心想到時別像與蘇洛陵跳水那樣,差點把自己給淹死。
那方晉似乎也有些惱怒后悔了:“怎么這兒竟是江邊了?該死的沒有路了。”
蘇綰哭笑不得,心說大哥你這玩笑可開大了!
亢龍馬之所以為亢龍馬,是有道理的。就是這類馬性格極其暴躁易怒,一旦惹毛了它,你就洗洗準備等著它踹你吧!你若是一個不當心爬上了它的背,它又看你不爽,便是不將你摔下來它就不姓亢。但假若你有幸合它眼緣,它就成了你的活盾牌,量誰都傷不得你。
而這方晉竟然一下子惹毛了四匹亢龍馬,看來討馬厭的程度天地共鑒。
渡頭這邊人踵擠擠,陡然見一團子夾灰帶石的煙塵過來,且后頭那四匹馬更是一副來勢洶洶的模樣,慌忙都各相奔竄,來不及跑的就直哭喊爹喊娘的。
蘇綰覺得這回子禍闖大了,若讓蘇園的人知道這事,寒翠微那兒是不消說,定弄得滿園風雨,最要緊的是還得看蘇洛陵那張臭臉,那就可比撓心還難受。
不過心想事已至此,自己這般忐忑也沒用,就死死夾著雪梅娘的馬肚,不讓自己掉下去。
人群逃竄極不規律,雖然方晉已經竭盡全力控制著雪梅娘了,但還是將幾個人踹翻在地,口吐血沫。
蘇綰看得膽戰心驚,索性想閉著眼不看了,卻在間隙間面前有個十一二歲的梳髻女童橫跌當中,哇哇直哭。
“方晉,快停下來,快停下來!”她大喊。
“吁——吁……”方晉也瞧見了那個小姑娘,慌忙勒繩。
就這千鈞懸發的時候,忽然從人群中沖來個湖藍色的身影,飛鳥掠食般抱起女童就地擦著雪梅娘的馬蹄滾到一邊。
蘇綰與方晉都發了呆,這空擋雪梅娘就已緩沖過來,一下子停在江堤邊緣。后頭的亢龍馬一時沒剎住,只紅著眼睛想踹方晉,這時都紛紛落水,濺起巨瓢江水,淋得蘇綰兩人滿頭滿臉。
方晉直嘆道:“嘖嘖,可惜了這么好的馬。”
蘇綰卻沒管這些,匆忙奔向受驚的女童,這才靠近就一下子全身僵硬了。
那道藍色的影子,竟就是蘇洛陵!
他怎么會在渡頭?
正在想要不要再過去,從人群里又擠出個人,聲聲呼喊著:“洛陵……”
洛陵?!
蘇綰尋目過去,頓覺那通江水淋地她好冷——是瓔靈,果然是瓔靈!
瓔靈臉色發白,但步履未亂,一下子沖到了蘇洛陵面前急問:“你身子如何?”
蘇洛陵卻并未回答,臉色陰沉僵硬,目光結冰般朝蘇綰射來,緊緊抿著的唇,全無血色。
蘇綰心里“咯噔”一下,便硬著頭皮過去:“呃……真巧。”
“……”蘇洛陵沉默地看著她,不予理會。一會兒又將目光越過她,看向她身后。
只聽到方晉嘟囔著牽了雪梅娘緩緩過來:“蘇綰,害你受驚了。”見著蘇洛陵,也只當是個舍生取義的英雄,抱拳義氣地道,“兄臺身手,佩服佩服。”
蘇洛陵冷冷地,依舊沒有說話。這可叫蘇綰的心一直沉,一直沉,沉入了恐慌里。
縱然是聽華云英說于藍的身子火化了,也沒有像現在這樣的惶恐。這股凝息恰是蘇洛陵最可怕的地方。
瓔靈顯然也是吃驚:“綰姑娘?怎么是你?”說著才驚覺自己說錯了話。
蘇洛陵不與她說話是有因由的,這蘇綰明白。自己闖的禍,自然不能連累蘇園,蘇洛陵不與她相認,還是個救人的英雄,可一旦說與肇事者相識,那蘇園可就壞名聲了。
到底是她在蘇園不夠分量,蘇洛陵幾乎沒打算再正眼瞧她。
不過倒是被嚇壞了的女童噎著半口氣,哆嗦著來拉蘇綰的手:“云英姐……嗚嗚嗚……云英姐……”
柳州城是個大城,華云英只占柳州小小一角,雖說在那條東市的巷子里有些名氣,可終究凡間凡事多,還沒到做形象大使廣為人知的地步。
小女孩這么一喊,頓將她的罪惡感勾了出來。蘇綰蹲下身子,抹起袖子予她擦淚:“你認識我?”
女童懸淚點頭:“云英姐,你不認得我了?”
蘇綰這才覺得自己問了個瞎眼的問題,忙想著怎么補救,卻聽女孩子又接續道:“云英姐,我是皎皎呀,我是白皎皎。”
皎皎?這名兒頗熟!她仔細一回想,就想起來是下午在留香書屋那頭,那個扒住轎攆的婦人的女兒。
可方晉卻聽不懂了:“云英姐?嘖……蘇綰,你到底叫什么名兒呢?”
蘇綰微微側過臉:“方大哥,你將雪梅娘留下與我,明日到留香書屋來取銀兩便可。這兒的事,你不必管了。”
方晉見她似乎不方便說話,也不勉強,只說:“我等你。”便將雪梅娘的韁繩交給蘇綰,匆匆離開了。
目送他離去,蘇綰才蓄夠勇氣向蘇洛陵瞧一眼,但只一眼她又飛快低下頭,問白皎皎道:“剛才摔到哪兒了沒有?你一個小孩子家,怎么在渡頭亂跑呢?讓姐姐瞧瞧,有沒有摔傷。”
白皎皎黑圓的眼睛四處尋找了一番,擤著鼻子道:“我來找我爹,我娘讓我來渡頭找我爹。”
“你爹?”
白皎皎點頭。
蘇綰道:“天色已晚,說不定你爹已經回家了。姐姐帶你回去好不好?”
白皎皎生澀地咬唇,想了想:“好!”
這時剛才被雪梅娘踹翻了的幾個人呻吟著由人攙過來,堵住蘇綰道:“小娘們兒想走?你當爺們兒是豆腐,可以白撞的嗎?”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