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風鳥戲紙雨
第九十三章風鳥戲紙雨
良久,一聲門扉嘶啞地開啟聲,驚了蘇綰一身冷汗。手中捧著的青紙再次被無孔不入的冬風吹起,吹得洋洋灑灑,滿屋子都是,一張張皆落在了蘇綰及蘇洛陵的腳跟前。
蘇洛陵錯愕,繼而有絲慍怒:“誰教你看這些東西的?”
蘇綰雙手有些僵凍住了,唇角顫顫,似木偶一般轉向蘇洛陵:“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這些由不得你問。”蘇洛陵大步流星向蘇綰過去,拽起她的手將她扯出了書房。目光清冷漠然,眸底卻少有的失了方寸似地,有些慌張。
蘇綰掙開他,笑了幾聲:“我不問,自不須多問。我從沒想到你竟會將蘇園的財產一筆筆移走。我雖不懂賬目細則,但你備注的東西只是這么赤條條地寫了這些,你教我如何裝作不懂?還如何相問與你?”她悲切地站地離他遠遠的,似乎他是個臟極壞極的人物,甚至是怕荼毒了自己。
蘇綰一句話說完,竟抑制不住地哭了。說得自己的心陣陣發冷,恨自己眼睛瞎了,原來蘇洛陵竟是個中飽私囊監守自盜的小人。以往已然逐漸偉岸的模樣瞬間土崩瓦解,這是一種多么撕心的痛?
難怪前陣子他會問“蘇園好不好?想不想離開”。原是早有此打算了!
可是他不是很愛蘇園的嗎?視蘇園為命根一般,甚至愿意犧牲婚姻來保蘇園的昌盛。怎么,怎么竟會做這種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的作為。難道他對蘇泊生是假的嗎?他們二人的兄弟情誼是偽裝的?他看蘇泊生病地越來越厲害,便已打主意要抽空蘇園的錢財,自立門戶?
這個人,究竟什么才是真的?他對何人是真情真意了?除了交易還是交易,從他嘴里說出來的,都是交易!虧她還以為他肯修繕書屋,重設私塾,卻不知背地里又對她動什么腦筋。
她怎么沒想到,無論蘇洛陵是什么修為,他終究是個滿身銅臭市儈精明善于計算的商賈。
“……綰綰……”蘇洛陵幾乎是同一時間開始妥協,見蘇綰哭了,正是不知如何安慰,心里不禁自責。想近她身,抹去她的眼淚,才堪堪走了一步,就遭蘇綰猛喝:
“別過來!”
蘇洛陵一下子頓住。長久一口氣蘊在心中之后,臉上浮現陣陣繚亂復雜的表情:“對不起綰綰,我是有苦衷的。”
“苦衷?”蘇綰落淚譏誚,“什么苦衷,你說出來聽聽,究竟是什么天大的苦衷讓你要卷走蘇園所有的錢財,奔赴北方去?而且所羅列的單子上,竟沒有蘇泊生的份。你……”
蘇洛陵閉眼:“你別相問,以后自然會知道的。你要相信我……”
“我從來沒說過我會一直相信你!”
“綰綰別固執,將來你會懂我的苦心。”
“苦心?我看是使人苦心。”蘇綰倔了起來,此刻陡然將蘇洛陵當成豺狼虎豹那般狡猾兇狠的人。只是與心里所想的所認為的差異太大,她一下子有些調試不過來,更談何接受?若是剛開始認識的蘇洛陵就罷了,可是正當自己對他一點點改觀之時,他……竟卻又完全顛覆了一切。
“綰綰,我已見不得你哭。”蘇洛陵嘆息著道,遞過來一張帕子,依舊是那般幾枝修竹如爪,晚照夕陽。
蘇綰看著那帕子越發心疼地呼吸不住,扯過帕子就奪門而逃。
盤亙門外的大風擰成漩渦撞向蘇洛陵,再卷起那些紙——一張張如殘雪碎浪般翻騰滾飛。
這紙雨里,蘇洛陵身影猶自孤單,藍色地近乎是被海水淹沒的。
驀然回首身后路,不光滿盤輸,萬千金算盤皆落了子,誰道是錯了步?還是天送的磨,想日后綰結同心,便要遭盡疑、恨、怒、愛,才能相伴永久。
蘇洛凌越發不懂起來,何故自己這一刻會動不了身子,何故這一地的白紙教他心慌呢?
蘇綰一路破門而去,沿著竹林游廊小道瓦房奔走不息。臉龐兒上的淚漬干了,卻被一層冰冰涼的東西覆蓋上。
離逍遙居已是很遠的了,她才停下來,徜走雪地時,忽然發覺這天兒竟然又開始下起雪來了。
一片落在眼睫上,遮住眼前朦朧,一片落進脖領里,刺骨錐心,一片落進嘴中,苦澀咸酸。她原本想著,就算蘇洛凌不愛自己,但他仍是個值得她愛的人,才甘愿留下,陪伴著他。可是如今,這還能成為一個理由嗎?
蘇綰迷惘了。
行于海途中的船,碰見了折桿的燈塔,何去何從?
就這么直愣愣站在了雪地里,前事遭到全盤否定的錯愕使得她怎么也沒辦法繞出來。直至雪開始下得大了,后面隱約有人喊她:“姑娘?綰姑娘?”
蘇綰呆呆地回轉身去,看到蘇棋懷里抱著個布裹兒,撐著一把杏花紙傘婷立大雪紛飛中。心里登時被沖撞了一下,微微掀起嘴角:“棋姐姐。”也不知自己笑地是究竟有多難看。
蘇棋四下看看并無他人,有些奇怪蘇綰怎會一個人在這兒的?且也未打傘,大雪白絨絨的已經蓋住不少頭發。心里自覺難過非常,將傘塞到蘇綰手心里:“姑娘如何苛待自己?奴婢先前說話重了,傷了姑娘,是奴婢的錯。姑娘千萬別往心里去。奴婢是知道姑娘心軟的,若非墨姐姐真個過分,斷不會惹姑娘如此決絕,奴婢不該拿這事兒與姑娘說理。奴婢……奴婢只求姑娘以后千萬開開心心的,別教別的事兒傷神了。”
這席話,默默如暖流劃過,在蘇綰的心尖上流淌出一條暖地揪心的河。她含住眼淚點頭:“棋姐姐不必說這些話,顯得你我姐妹生分。咱們跟以往一樣不是好好的嗎?空時你還是要來逍遙居里,陪我聊天說笑,女紅下棋……日子清薄也罷,我也只求姐姐千萬要開心。我知道黃葉……”
“姑娘別再說了。”蘇棋別過頭打斷,“人已走了,奴婢只怪自己嘴巴笨,沒讓他知道。”
蘇綰心里更覺惆悵,也更不敢與蘇棋道明這其中的原委:“姐姐走這一路,可是來找我的?”她見蘇棋似乎是朝逍遙居去的,便順著扯開去。
蘇棋“呀”了一聲:“今兒是忙糊涂了,才一轉身的事就給忘了。姑娘,這東西一直沒交還給你,在奴婢那兒擱了不少時間。若非湄妹妹搬了屋子,奴婢還不曾發覺。”邊說邊遞給蘇綰。
“什么東西?”蘇綰也記不得自己有什么東西是在蘇棋那兒寄放的了。
蘇棋道:“就是那日在留香書屋拿過來的兩本書。奴婢大字不認得幾個,一本卻倒記得分明,叫扶蘇傳。”
“扶蘇傳?”蘇綰驚問,怎么卻忘了還有這本東西呢!慌忙抖開了布裹兒,果然露出兩本書來。一本自是華秀才的手札,另一本就是扶蘇傳,都已泛了黃,書面殘破缺損,似乎是長了蟲子。
見東西已交到了蘇綰手里,蘇棋低低矮身斂衽:“湄妹妹那頭今兒忙活,奴婢先告退了。”
蘇綰靜靜看著蘇棋離開,心知蘇棋還是在怪自己的。否則,她怎會挑這個時候將這兩本書送來呢?要送書何時不可?偏要在兩人齟齬之后。她默然想起那枚損壞的靈簪,當日蘇墨想同自己斷交時,也是趁著白飯的時辰還回來的。
她心里莫名地怕,怕這蘇園會與自己剛一進來時一樣,連半個體己的人都沒有,甚至是,比來時的狀況更為糟糕。
手中一抖,兩本書便從布裹兒上滑了下來,“啪”一聲掉在雪堆里。
第九十三章風鳥戲紙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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