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言情
剡洛聽到這句話。心跳似乎停了一會兒。外頭淅淅瀝瀝的小雨絲兒密密麻麻落到帳頂上,了無痕跡的風從窗口中送入,掀起一股屬于夏初滾燙的燥熱。仿佛是揚起的塵埃在鼻子底下紛紛落落,不及散開。
半晌,他點頭我。”但是他心里沒有底……仿佛是落到了一個黑黝黝的深坑里,身體一直往下掉往下掉,但不知何時能夠著地。
金寶笑了笑你這意義嗎?”無錯不跳字。
“?”他轉過身來,眼神里有絲困惑。
金寶將手掌伸到剡洛面前,眼神明媚看了看他的手,示意的意思。
剡洛愣了片刻,旋即便也笑了,伸出手掌重重握住從今以后,你我就是了!”
金寶挑眉原來你一直沒有把我當啊?”
剡洛認真地道不,是親!”
金寶淡然進去吧,去照顧她。”這個親,他可能真的當不起。
“嗯。”剡洛輕應,看著金寶鉆出軍帳,目光變得深遠。他大步一開便又進了內寢,靜靜坐到蘇綰身邊兒,這回,指腹輕輕撫摸過她的臉。畫過眉目唇線,然后輕輕地吻住,“綰綰……你一定要醒。”
“呃……”蘇棋剛剛掀開帳簾進來,看到這一幕臉色飛紅趕緊垂下眉目,低聲道,“……你你找我?是不是少醒了?”
剡洛的目光隨即變得冰冷,嘴角輕輕抬起一條弧線,拿背對著蘇棋說道沒有……你真是為少操心啊!”
“我原本就是少的婢子,為少操心,是分內之事。”蘇棋說道,抬起眼來,表情認真,仿佛說的的的確確便是事實,便是她這么久以來對蘇綰忠心不二的理由。
如今剡洛信不過這些人,即便與蘇綰如此親昵的蘇棋,他都信不過!這話聽在他耳朵里,就成了“仿佛”。沒,這聽起來確實是憨直如她的人會說的……不過,為何他總覺得有些刺耳呢?
“是嗎?”無錯不跳字。剡洛冷笑,“去,煮些姜湯,我要喂少喝。”他特意強調了“少”三個字,打算先行試探試探。
“呃?”蘇棋向床里張望,有些興奮,“少醒了嗎?”無錯不跳字。
剡洛拿眼輕輕一掃快去。”
“哦哦……”蘇棋有些掃興,只能撅著嘴出去了。
蘇棋出去了半晌,剡洛才緩緩卸下的佩劍鎧甲。寬了袍子和衣躺到蘇綰身側。輕輕抬起她的身子,讓的手臂穿過摟住她,仿佛懷中只掬了一卷紙,紙上零清幾筆,單單勾勒她褻衣的輪廓,在窗外的半明半暗里折射起一寸柔光。
他將額頭抵在她的側臉,心有些倦有些戀有些癡迷有些凄憐。
“綰綰……若你長睡不醒,我便也這樣抱著你。”他的右手探到她冰涼的五指,輕輕捏住,用指腹悄悄揉捏,“我才知,這感覺,就是生而同床,死亦共穴。你若睡夠了的話,就醒,張開眼睛便能看到我,你若一直想這般睡下去,我也就一直這樣陪下去。江山,我不要了……行嗎?”無錯不跳字。
過后,他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番,便不再。只是靜靜抱著蘇綰。不愿意再說一句。
若蘇綰是他這身體里的某樣,他愿意是他的心,這樣只要他活著,她就不會死。
蘇棋悄悄進來,見著兩人都躺在床上,窗外凄零零的白光像往日蘇園飛鳶閣外盛開的團團梨花,照著一層淺薄緩緩化開,迷蒙了一切。她為這陡然而來的心緒酸了鼻子,她是個不知風花雪月傷春悲秋的人,卻于這時真正捶慟了心。抽搭了兩下便將方方煮好的姜湯放到桌上,扭頭離開。
察覺到蘇棋離開,剡洛闔上眸子低嘆綰綰,我知你最疼她,可若真是她害的你,我……我一樣會殺了她!”
他又張開眼睛呆呆盯著帳頂看了一會兒,然后才起身踱到桌邊,抄起姜湯一口飲盡。這算是一種以身試煉吧!
看著空碗幾許,他覺得舌頭口腔溫溫熱熱的,姜汁在味蕾上一層一層被剝落,滑入胃里溫暖之極。
復又在蘇綰身側躺下,胸口里被那碗姜湯熨實著,無盡的猜測在腦中回旋。眼前似有一個滿身是血的嬰兒朝他奔來,哭著喊他“爹”,若他活著,不出三載定能讓他喊“父皇”。
可究竟是誰謀害了這樣一個無辜的生命?
他屏息,捻起手指輕按的脈搏,無一絲異象。不知為何,剡洛松了口氣,沉笑著將蘇綰摟在懷里。靜靜等待她舒醒。
過了午時,蘇綰還未有一點兒醒來的跡象,然而脈搏卻平息了許多。這或多或少讓剡洛有些暖心,將葛軍醫再傳喚,往幾處要穴施了針。
葛軍醫道少挨得十分辛苦,稍有不慎便又會有危險。其他地方他也不敢再下針,還是待到傍晚時再看看情況。”
剡洛眼皮一翻你去告訴其他人,小夭折一事誰都不許提。待得少過一陣子身子好周全了,我自然會說。”
“……這……”葛軍醫為難,“若是少問起來?”
“我自然有話搪塞,你如實告訴外邊兒的人便可,管好你們的嘴!”
“是是是,謹遵之命!”葛軍醫慌慌要退下。
“等等!”剡洛又喚住他,“將小……好生入殮,如今天氣越發熱起來……”說到這兒,他鼻子發酸,“去吧……簡簡單單便可,稍后我便。”
“是。”葛軍醫軟應著離開。
要說這死去嬰兒的喪辦卻是極難的,剡洛可給葛軍醫出了個難題兒,那分明是想刁難他,以懲他救治不利之罪。小的身份自然是尊貴的,但刻下條件艱苦,如何能夠既簡單又不褻瀆這層身份呢?再者。這事兒必定得驚動許多人,一旦人得越多,要想管好嘴巴便越難了。而這責任聽剡洛的口吻來說,是全賴他頭上了。
哎……不過這樁差事兒舍他還能有誰呢?難便難吧,誰叫自個兒無能呢!
葛軍醫之后便率先讓李鐵匠活泛活泛手藝,將打鐵制兵器的勁兒用來打造棺槨上。然后派人在近處尋了個地方鑿建個微型墓穴,只能倉促而行。他自個兒與李尤氏兩人七手八腳給小的遺體穿了衣服,然后便開始籌劃著,這事兒接下去究竟該如何操持。
剡洛在醫帳外頭徘徊許久,不該如何進去面對的骨肉。這巧一大幫子士兵抬著一口銅質棺槨,瞧見他一副失心的模樣。便都止住了腳步,靜靜在不遠處瞧著他。
這幫人素日里都是由李鐵匠調配的,也可以說是李鐵匠的半個徒弟,這口銅棺便是他們幾人聯造的,里頭襯了個木質棺,外配銅槨,殷實非常。他們還在銅槨表現上頭綴了些許小花兒,像茉莉,細碎的,在雨絲下微微泛起冷光。
剡洛抬眼看了一下,伸手撫觸一口銅棺,緊迫所以做工有些粗糙并不合人心意。但是如今這條件能做出這口銅棺已實屬不易。他一寸寸輕撫,在猜測著他的躺進棺槨之中會是模樣。
“……”抬棺士兵翼翼地叫道,生怕打攪他此刻的追憶。
剡洛嘴角泛起一絲苦笑,臉上淋了些雨絲兒,濕漉漉的,像是淚痕進去吧……”
“哎!”幾人輕應,便低著頭往醫帳里走。
剡洛失神地在雨下又站了一會兒,一股悲鳴從胸腔里“咯咯咯”發出,像是動物本能的哀泣。他轉身進入醫帳,淡漠的表情劃過此刻帳中圍成一圈兒的人,一個一個將他們的五官映到眸子里,但是卻無法作出判斷這些人究竟是誰。
銅棺被擺放在醫帳中央,原是用來救治傷員的病榻都被挪到了一邊兒,于是這青帳便越發籠罩了一層空洞與哀戚。
他慢慢走了,見到孩子已被放入棺中,臉膛兒紫黑,那小小的腦袋像只羊崽一般。眼睛似乎從未睜開過一樣,只剩下一條縫兒。而事實上,他確實沒有來得及看一眼這個世界就已成僵木。
他長得……像誰?已經辨識不清。
剡洛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銅棺里已逝的生命,突然自言自語道容兒……”伸出手去,想抱一抱他。
“……”葛軍醫連忙止住,“還是讓小安息吧。”
“是啊是啊……不要讓任何人驚動他的亡魂。封棺吧……有朝一日,我一定要將他遷回皇陵,風光大葬!”
“請節哀!”滿地跪下大片的人。
剡洛抿緊唇,回轉身封棺!”
“是!”
一聲扣合沉欸的聲響仿佛在剡洛的意識里劈下一道閃電。他記著這喪子害妻的仇,此生不報。便讓他斷子絕孫!
“轟隆”一聲,外頭的雨勢驟然加大,這四五月的天氣最為不平靜,時而冷雨如秋,時而又雷聲陣陣。這一下打下來,便“噼里啪啦”仿佛在天空里裂開了個口子似地,震得人心惶惶。
但剡洛沒有出聲,眾人也便屏息等著他發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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