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陡起,帶著幾分初冬的冷刺。
剡洛豁然停住腳步。愣了許久。望著空茫的夜色,這華燈如螢的大內守衛森嚴,卻說不上來的一種荒涼。
于中正隨著站住,詫異地問道:“公子,怎么了?”
剡洛輕輕一笑:“沒什么,忽而想起在蘇園的光景了。”
于中正松了口氣兒:“公子想到什么了?”
“我想起,也是這么個夜晚,逍遙居前的那片竹林,困住了一個人。她明知林中有陷阱,機關隨時都會啟發,但是卻絲毫不緊張慌亂,鎮定如常。我始終看不透她,她究竟是偽裝的,還是她的內心,其實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害怕。”剡洛長長吸了口氣兒,冷然的空氣帶著霜霧被吸進肺里,像薔薇之刺扎痛肌膚。
于中正了然:“公子說的是少夫人吧?”
剡洛斜眸:“你什么時候成了我肚子里的蟲了?”
“呵呵……”于中正憨厚地撓了撓頭皮,“卑職若是公子肚子里的蟲子,那也不是一般的蟲子啊。”
“那是什么?”
“龍蟲唄!”
“哈哈!”剡洛大笑,“你什么時候也學會打趣兒了?”
于中正一臉興奮:“公子還不知道,現在那些太史公老頭子都在等著公子呢?這伙人一副心急燎火地來找公子。卑職愚見,定是因為他們的夫人而來的。”
剡洛揚眉:“比我想象中的,來的要再快些。”
“呵呵……看來這些家伙也是極為狡猾的。幸虧少夫人有先見之明,將幾位夫人都請到了宮中,否則這會兒怕是還在打自個兒的算盤呢!”
“嗯,是啊……多虧了綰綰……”剡洛應道,有著一番得妻如此,夫復何求的感嘆。
兩人便加快了幾步,以免過分了,使得那些沒了耐心。后來才知,原來朝會之后,臨王都一一找了他們幾位。所為之事大約用腳趾頭都能想得到。幾個老家伙隨即便湊一處商量對策,立君豈能同兒戲一般,你說是就是的,對臨王頗有微詞。一到家中,又見自家妻小都不見了,一問之下才知被蘇綰接到了宮中,忙都捏著虛汗再次集在一塊兒來找剡洛了。
這廂表誠心忠可貫日啊,那廂又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臨王這會兒非但沒有幫到自己,反而給剡洛加了一鞭子,令他龍騰虎躍,將永興的權柄更往掌中捏緊了幾分。
那一夜相談頗有推心置腹之味兒,使得幾位老臣都對剡洛另眼相看起來。經過一夜的長談,已心生了對新主的擁戴之心,可說效果連剡洛都意想不到。
登基大典定在三日后,宮中一掃洛軍進駐京都以來的頹喪與忐忑。本來還以為洛軍就跟一群土霸王山大王似地,無法無天。有些人人自危,但是剡洛的身份一經宣告,便立刻消除了這份擔憂。
宮中司職沿前朝所置,關于登基大典的種種準備進行地井然有序。
緊追著登基大典的,便是封后儀式。這像是在被太后操控慣了成了例行公事般的宮廷生活里加了一滴催化劑,立刻使宮里活絡了起來,不似以往那般的死氣沉沉的。
不過所謂一朝君主一朝臣,洛軍中人才濟濟,在朝堂上進行一次換血也是必然的,自然也免不了會有些人繼太后黨之后遭殃。
日子再不清平,也不似戰場烽煙的蕩氣回腸,更像是一條地底下的暗河,在黑暗中,永無止盡地奔騰。
當年在洛軍中,因地域條件的限制,剡洛給不起蘇綰任何華麗的婚禮。但是今時今日,舉國矚目,他給了她永生難忘的封后大典。就像是晦澀之后,明星終于退去暗沉,發出最為璀璨的光芒一般,那睥睨天下的感覺。位坐龍椅之側,人的目光變得那么長遠,心又變得如此高闊。
難怪,難怪千古男兒爭做江山霸主,為的,為的也就只是這睥睨天下,像站在云端俯望人間的快感吧?
可是,往往在帶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虛榮之下,忘記了,其實站得越高,頭頂所支撐起的,卻是更多人的天。
那份責任,與榮耀永遠并肩。
剡洛兌現了對瓔靈的承諾,立刻詔書追隨程東平遠大將軍的封號,冊封其為平遠第一夫人。對他來說,似乎是意味著,他對瓔靈再無虧欠了。
蘇棋立封皇妹,賜寢丹朱宮,黃葉為御前大長秋,主司皇后近衛。蘇綰本不欲讓蘇棋呆在宮內,可是若不在宮內,在外邊兒由他人照顧著,她總歸也是不放心的。
不光其他洛軍將領依戰績功勛一一受封嘉獎,為平衡朝堂,前朝遺臣也多有受到封賞的,不偏不倚,恰好擺正了為人君者不偏聽旁道,近忠遠佞的姿態。
果如先前所想的一般,這宮廷生活就像是一根繩子似地。束縛手腳甚至是身心,不過半個月光景,偉大的皇妹蘇棋就受不了了,及其想念那些個跑馬操場的時候。她與馬兒的緣分不淺,興許是性子里天然有股與馬兒十分貼近的氣息,即便焦躁如雪影那等的馬兒在她胯下都十分溫順。只可惜,雪影與雪梅娘早在兩年之前就丟失了。原本是雇了人送到京都來的,誰知會在那會兒江山起烽煙呢?
但愿那兩匹馬兒夫妻能平平安安的吧。
蘇棋便時不時地跑到鳳藻宮來同蘇綰聊天兒。這一來二去,大家即知蘇棋是醉翁之意在黃葉,于是每回待她來了,便清場讓他倆獨處一會兒。私底下宮人自當會說,想必不久宮中又會逢喜事兒。至于內容嘛,自己領會!
蘇綰座下的塌子鋪了層綿軟的黑兔毛,初冬時京都已經飄起了雪,紛紛揚揚如碎紙一般。這日午閑,廊上的紅燈籠遮去半片兒天光,蘇綰趴在窗欞上看雪,屋子里雙蓮正煮梅酒,將整個寢殿都熏得充滿了青梅酸澀的味道。
那清香端的是好聞,與窗外撲面而來的雪氣一凝,仿佛是一種有形可依的流體,像水一樣“嘩嘩嘩”地在時光之中淌過。
她嘆息,剡洛已經四天沒有過來了。她忽而覺得自己像被遺忘一隅的怨婦,在憑欄守望。
雙蓮知她這幾日心情不大爽快,更有了上回那次談話,自然做事倍加小心謹慎起來,這種時刻哪怕連點兒聲響都不敢弄出來。梅子酒香從水爐里氤氳,她嗅著,有些陶醉,甚至覺得自己已經成了鳳藻宮的主人。
寢殿里一時寧靜。朝綱初定,剡洛整日都在與群臣商議徹底掠去幾位藩王兵權的計劃,此憂不了卻,這龍床是睡不安穩的。更何況為表仁君。心懷大義,安陽王非但沒有被削王貶庶,反而更為重用,依舊調撥駐守西疆。
可是別人未必知道,那西疆到如今,還駐扎著幾萬洛軍。安陽王被將了一軍,恨自在心中,卻空長了張嘴巴說不出苦來。
蘇綰想到這兒便有些好笑,那安陽王不知道為什么,怎么想起來竟然有點兒像引清兵入關的吳三桂啊?不過人家可是知情趣多了,為的是美人陳圓圓,安陽王引兵入關的理由就勢利、實際多了,說出來不知為何總招她恨。
正想著,雨雪翩連里,玄黃垂珠的華蓋隱約向寢殿過來。她眼睛一亮,直起了身子。
“皇上駕到——”外頭的小太監尖著嗓子嚷道,那聲音拔尖兒,像在雨雪的天空里隔開了一個口子,嘩啦啦漏下來一堆卡了帶的老式磁帶。
雙蓮慌忙起身,開了門,率先跪在門檻內接駕。
蘇綰揚眉,輕巧走了過去,直挺挺站在門內等著剡洛大駕光臨。
果然啊,果然彼此之間始終少不得這樣既定的程序。總像是被隔了一層似地,讓她覺得無比難受。
剡洛幾日不見,略顯清瘦。他自雨雪中來,龍袍上免不得沾了些水,那笑臉卻不改當初。雖笑著,但顯清冷,仿佛是一頭臥在雪地里的白狐,正在直勾勾地盯著你瞧。
他到了門外,眼神一定,忽而眉頭蹙了一下。
“臣妾參見皇上。”蘇綰吟身,眉宇微抬,一副即便跪了你,我依舊昂首挺胸的桀驁模樣。
剡洛立刻失笑了,伸手將她半路扶住:“你怎么了?幾日不見越顯清瘦了。”說著便拉著她進門。聞到梅子酒的香味兒,“呵……怎么打算自飲自酌嗎?”
蘇綰斜斜看著雙蓮:“雙蓮,去備些下酒菜來。”
“是!”雙蓮咬了咬唇,便低頭出去了。
不想別人妨礙,剡洛也受不得人跟前跟后像蒼蠅似地,恨不得十二個時辰都叮在米田共上。他揮了揮手:“你們都下去吧。”
瓔舍人如今是剡洛跟前的隨侍,他雖未能與第一夫人瓔靈骨血相認,但是剡洛他們心里頭卻萬分明白瓔舍人的分量,所以在宮婢太監們面前,腰桿兒也是繃直了的。他揚手道:“走走走,都下去。”末了,自個兒卻還一動不動留守在剡洛身邊兒。
剡洛眼睛一瞇:“瓔舍人……你是想……坐下來一起喝杯酒嗎?”
“呃?”瓔舍人面色一僵,心中憤憤。看了蘇綰一眼,便有些氣哼哼地道,“奴才告退。”便出去了。
剡洛轉眸:“瓔舍人似乎對你不如以前那般了。”
……第三百五十六章宮廷生活的序幕文字……!!請,請一定要推薦給您的朋友哦!如果您喜歡未潔若明寫的《綰心計》,沒有看完的您可以::如果您喜歡未潔若明寫的《綰心計》,請把加入書架,方便以后閱讀.如果你對有什么建議請給管理員發短息。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