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被人攙著下了轎,踩在紅氈上一步步走進正堂,當個雕鞍,倒是不見火盆。等有人拿走她手中的瓶子后,她從蓋頭下往旁邊看,隱約看到了雙靴子,那大小分明就是桐英的,心下定了定。
在正堂中,桐英面向西方,淑寧面向東方,行了兩次拜禮,然后便各自就坐。內務府派來主持婚禮的嬤嬤們倒了酒,口里說著吉利話,將酒奉上,兩人喝下了。重復三遍后,又再起身行兩次拜禮。
淑寧聽到有人大聲宣布宴席開始,便知道婚禮完成了。那一瞬間,有些百感交集。自己兩輩子加起來,也活了幾十年了,沒想到終身大事居然是在古代完成的。這是自己人生的另一個悠悠。回想起穿越前生活過的世界,好像已有些模糊,不管那時候的家人,對自己是什么態度,現在也沒必要再計較了。自己在這個世界里擁有慈愛的父母、友愛的兄弟、摯愛的丈夫,衣食無缺,生活富足,雖然也有遇到許多不順心的事,但總歸是個幸福的人。以后,她會繼續努力,讓自己與家人一起幸福地活下去的。
有人輕輕扯了扯她的衣袖,她才發覺自己不知發呆了多久。桐英那邊傳來輕輕的悶笑聲,淑寧扁扁嘴,順著嬤嬤們的指引,從堂后往正院里走。一路上,她都能看到旁邊桐英的靴子,想到從今以后,便要和這個人相伴終身了,心里一軟,把先前那一點嗔怨都拋開了。
淑寧只知道一路走的都是紅氈,依稀能看到旁邊的石板路,但周圍地方到底有多大,她卻估算不出來。
先前看過圖紙,只有個大概印象,聽真珍說,前院很大。但正院要小些。她不由得有些心急,想知道未來的家是什么樣子,又覺得那塊紅蓋頭真是礙事。直到進了屋,她認出旁邊放置的都是眼熟的家俱,心里才安定下來,知道這就是新房了。
紅氈一路鋪到拔步床前,她看到那床的平臺,便輕輕掙開旁人的手,自己踩上去。轉過身,與桐英一塊坐下了。
這張床因多了兩邊的雕花圍欄,床口比尋常地窄些,兩人并排而坐,隔得并不遠。淑寧可以從蓋頭下看到桐英的膝蓋離她自己的只有不到半尺,而且對面似乎有一道目光正凝視著自己的方向。她忽然覺得有些羞意,耳朵漸漸熱起來。
然后便有許多東西撒在兩人的周圍,衣邊手邊,都是花生、栗子、桂圓與紅棗等物。淑寧只覺得額頭上也挨了幾下。怪疼的,也不知是誰這般魯莽,專往人這個地方砸。
不一會兒,一柄金色的秤桿伸到她蓋頭下方,接著眼前一亮,蓋頭挑開了。她咪了一下眼,抬頭望去。只看到桐英微笑著看她,眼中閃過一絲驚艷后,便用溫柔的目光盯著她看。
淑寧卻是又喜又羞,但想看桐英的意欲壓制住了羞澀,垂下眼才不到兩秒。便又抬眼去看他。只覺得他比起上次見到時,氣色好多了,雖然還是偏消瘦了些,卻比以前要胖許多,心下暗暗決定,以后一定要把他再養胖一點,健康一點,然后……兩個人就能長長久久地在一起。
但是……他地眼睛未免太厲害了,居然那么久都不眨一下……淑寧只覺得耳朵越來越熱。臉上也辣辣的,心想他怎么就一直盯著自己不放了?又不是沒見過。可她卻忘了雙方的確有很長時間沒見過面了,上一次見面,還只是遠遠看了幾眼。即便如此。要她先移開目光。又有些不舍。
有人發出輕輕的笑聲,方才驚醒了對視中的兩人。齊齊鬧了個大紅臉。李氏、喜塔臘氏與一位嬤嬤拿著三個碗走過來,笑道:“該吃子孫餑餑了。”便拿了筷子喂他們。淑寧曾聽說這東西很難吃,今日才真正藏到是什么滋味。不過,當她發現桐英吃餑餑時仍舊時不時的朝她看,又覺得那東西其實沒那么難吃。
吃過子孫餑餑,又吃了長壽面,接著便要開臉。桐英雖然很想留下,卻被人硬拉著出去了。因為外頭的喜宴正吃得歡,新郎官怎么能缺席?
向幾位長輩敬過酒,又與幾個素有交情的宗室與官家子弟喝了幾杯,然后便開始挨桌兒敬酒了。到了女方親眷席前,桐英拿著酒杯,鄭重敬端寧,端寧沉默了一會兒,拿起酒杯道:“要好好待她。”桐英點點頭:“放心。”兩人干了一杯。
小寶對桐英也算是熟悉的,卻硬是拿了個酒杯對他道:“桐英哥,不,姐夫,你一定要好好對我姐姐,不然,我會揍你地。”眾人哄笑,端寧不知該說什么,只是道:“姨娘明明說了不許你喝酒的,還不快放下?!”小寶卻不吭聲,只是盯著桐英瞧。桐英微微一笑,給自己倒了一杯酒,道:“若我真的欺負你姐姐,你只管來揍我。”然后一喝而盡。
小寶臉上露出喜意,也喝了自己那杯,卻被嗆得猛咳不止。端寧笑著幫他拍背:“早說過了,小孩子喝什么酒?”小寶卻道:
是小孩子了,我是男子漢!”
眾人齊聲叫好,便有那看他順眼的人也來敬他,端寧攔不住,只好勸小寶少喝些。但周圍人里也有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卻惱了小寶,道:“神氣什么?瞧你那小身板,跟豆芽菜似的,也敢揍我二哥?!”
小寶抬眼看看那少年,見他衣著華貴,又稱桐英為“二哥”,知他也是簡親王府的子弟,想起母親、先生與兄姐地教導,便裝作沒聽見似的,只是與別人說話。那少年正要發作,卻聽到臨桌鬧著要新郎官過去敬酒,自己也被人拉了一把,跟過去了,只好回頭瞪了小寶一眼。小寶渾不在意,只是笑笑,便坐下吃菜,察覺到哥哥正睨著自己,便陪笑著給他斟酒,算是陪罪。
小寶對于今晚的菜色很有興趣,聽說只擺三十席酒。便殺了二十一口牲畜,滿桌的肉菜,做法都與自家的不同,他要全部吃清楚了,回家形容給賢哥兒聽,讓小弟弟過過癮,雖然結果可能是饞死他。
新房中,淑寧已經忍疼開完了臉,修出鬢角。又重新帶上了沉甸甸地禮帽,只覺得耳垂部位隱隱作痛,大概是耳鉗太重,耳朵受不了了。
然而她還不能放松,因為她現在正在面對一眾夫家女眷,濟濟一堂。她只看到一屋子的鮮色旗袍與珠翠,卻覺得眼花繚亂。
有一個看上去只有三十來歲的婦人,瞧著眾人鬧哄哄的,便主動站出來充當引介。她人看著似乎很和氣。淑寧后來才知她是簡親王府的側福晉,姓郭,有一個兒子行三,今天剛好滿十四歲,卻是特地隨行進京來求封爵地。
淑寧在她的介紹下,才認得那位圓臉細眼嘴角有顆美人痣皮笑肉不笑的少婦就是傳聞中桐英長兄雅爾江阿的正室瓜爾佳氏,而跟在她身邊說話溫柔細氣地年輕女子則是雅爾江阿的妾伊爾根覺羅氏。至于另外兩個妾。由于郭福晉說得太快,淑寧沒怎么聽清,只記得一個姓吳,一個姓崔。
她們都屬于雅爾江阿那邊,所以與其他的女眷就離得有些遠。門邊站的那一群。都是其他宗室地妻子,吃吃笑著看熱鬧,只偶爾插幾回嘴。
剩下地也都是簡親王府的人,除了那位郭福晉,還有一位姓李地庶福晉,兒子年紀不小了,跟王爺與繼福晉上京來看看世面冒牌神仙在明朝sodu的。倒是有個八九歲大的小格格,也是郭福晉所生,閨名叫毓秀。活潑潑的很討人喜歡。雖然封號只是縣主,但聽說在府里極受寵。眼下正在換牙,說話時雖時不時漏點風,卻毫不在意。
這位小縣主對拔步床最有興趣。扒著那雕花圍板瞧個不停。后來索性走上外進,一屁股坐在床頭柜上。這個床頭柜。本是與床面平行的,若不是有兩個抽屜在,淑寧本也以為是張椅子,便也沒攔她。
只見那小縣主毓秀左右瞧著,睜著大眼問淑寧:“二嫂,這個是什么床?我怎么沒見過?”淑寧先是為自己的新稱呼愣了愣,便笑著回答說:“這個是拔步床,又叫八步床,一般是南邊用的,北方地確是少見些。我當年隨父親在廣州任上時,就睡過幾年,回京后總想著,這次叫人去廣東置辦家俱,便索性叫人打了一張。”
這時瓜爾佳氏說話了:“喲,原來是在南邊打的?我還以為這些家俱真是在京里花大價錢打的呢。聽說廣東那邊深山野林的,有很多好木材?”
淑寧笑笑:“這都是南洋那邊來的,廣州乃是通商口岸,每年都有許多洋人去那里做生意。木材價錢比京里的確是便宜些。
何況如今要說打家俱,就數蘇州和廣東好。我們家也是湊巧,在廣州買木材時正好遇到蘇州工匠,便讓他們就地打了來。”
瓜爾佳氏不甘心,還要再說,卻聽到那幾個宗室女眷說著:“原來是蘇州式樣,怪道我瞧著就覺得跟一般的家俱不同呢,趕明兒我也叫人打些蘇州家俱去。”“我倒覺得廣州式樣地好,我在別家瞧過,看著就富貴。”“唉呀,你聽我說……”鬧哄哄的吵成一團。
瓜爾佳氏沒法再說什么,突然發現在人扯自己的衣角,一回頭,卻是秀:“大嫂子,我肚子餓,我要吃餑餑。”她不耐煩地道:“那是給新人吃的,都沒了。”秀不依,仍舊吵著要吃東西。
瓜爾佳氏瞧著郭福晉只是笑著看,并不出聲,李福晉也沒有表示,心下暗恨,正要發作,卻聽到淑寧開口道:“若是別的東西,妹妹吃不吃?”毓秀忙挨過去:“吃!是什么?”
淑寧拉開床頭柜上邊地抽屜,從棉花堆中掏出一個荷包來,打開一看,卻是花生芝麻糖與糖蓮藕兩樣。毓秀接過來嘗了嘗,直說好吃,又去翻那抽屜,看有沒有更多。郭福晉去攔,淑寧只是笑著說:“不要緊,還有呢,本就只是塞空的東西。”來,又想看下面那個抽屜,一拉開,顯出幾個瓷瓶,郭福晉忙推回去
:“沒規矩!這是你二嫂的東西,怎么能隨便亂翻?也在旁邊附和:“可不是?新房里總有不好讓孩子看到的東西。
怎么能亂翻?”她這么一說,倒讓在場的人狐疑起來,懷疑起那瓷瓶里裝的是什么。有人捂著嘴輕笑。
淑寧咪咪眼,微笑著彎腰拉開那抽屜,拿出一個瓶子來,道:“沒關系,只是幾瓶花露水。因大禮服太重了,家母與嫂子擔心我會氣悶,所以放了些在這里。讓我醒神用的。”:寧道:“這是苿莉花味的。”秀打開瓶子倒了一點出來,果然清香撲鼻。
在場地人里有不少吃過大禮服的苦,沒用過花露水的則一個也無,所以都感同深受,紛紛稱道,還有人也湊過來聞,問是哪家作坊的出品。淑寧笑著回答了。瓜爾佳氏瞧著她成了眾人關注地中心,又是一陣氣悶。秀睜大了眼看看她,道:“大嫂子,你不舒服么?要不要擦擦這個?”
瓜爾佳氏一陣惱怒:“不用!”郭福晉飛快掃了她一眼,淡淡地道:“今兒外頭地客人也多,只福晉一個人怎么能應付?咱們出去幫忙吧。”伊爾根覺羅氏微笑著應道:“是啊,繼福晉一人太辛苦了。姐姐,咱們出去幫著招呼客人吧。”瓜爾佳氏黑著臉,與眾人一起出去了,只留下李福晉、毓秀與幾個嬤嬤在。前者幾乎不怎么說話,淑寧便只好與毓秀聊天。覺得與小孩子在一起,倒比先前輕松些。
所幸這座貝子府,地處偏遠,離簡親王府與其他客人的住所都有相當地距離。有不少客人看著時間不早了,便早早告辭,只相約往后再多喝幾杯。簡親王府一眾女眷,也都跟著離開。桐英送了客人,把幾個想要鬧洞房的損友死命趕走了,才回到新房中來。
淑寧聽著他在外頭趕人。心下暗暗好笑,只是有些奇怪,怎么一直不見桐英進來?
素馨似乎看到什么,出去了一會兒。進來笑道:“貝子爺在喝醒酒湯呢。說讓姑娘……讓夫人先換了大衣裳吧。”
淑寧臉一紅,便在嬤嬤與丫頭們地幫助下。脫下大禮服與禮帽,換上一身大紅夾棉旗袍,頭上梳了個圓髻,只插了朵大紅絨花。臉上的脂粉也都洗掉了,擦上些潤膚膏。
她看著嬤嬤們收拾了床上的喜果,鋪上塊大白綢子,忽然醒悟到這東西的用途,刷的一下紅了臉,忙轉開頭去。
桐英進來了,已經換了一身新衣裳,比先前的大禮服要輕便許多。他輕咳一聲,眾人都很有眼色地退了下去,淑寧咬咬唇,忽然覺得很緊張。
桐英卻盯著她看了又看,她忍了一會兒,惱了:“你瞧什么呢?!”桐英笑嘻嘻地道:“我瞧你這個樣子比方才還要好看。”他吸吸鼻子:“什么香味?怪好聞的。”然后便一直聞了過來。
淑寧有些不自在地縮了縮:“是花露水的味道,方才毓秀妹妹拿出來用了些。”桐英在床邊坐下,道:“這個味道襯你,好聞。”
兩人靜了下來,淑寧只覺得心臟砰砰直跳,不一會兒,桐英抓住了她的手,握得很緊。她臉又紅了,耳根子發燙,但并沒有甩開。正羞澀間,卻聽得一聲“咕咕嚕”,愣了愣,呆呆地看向桐英。
桐英不好意思地摸摸頭,道:“肚子餓了……光顧著喝酒,沒吃多少東西……”淑寧撲哧笑出聲來,拉開床頭柜抽屜,又掏出一包糖:“幸好毓秀妹妹沒再多摸一回,不然就一點不剩了。”
桐英笑笑,正要接過,卻忽然頓住,道:“我要你喂我。”淑寧愣了愣,紅著臉將一塊糖藕塞進桐英嘴里,被他飛快咬住,她忙收手回來,但仍察覺到方才那一瞬間擦過手指尖地柔潤感,臉上更熱了。
桐英吃了一半,又喂淑寧吃下另一半,然后清清嗓子,忽然喊了句:“夫人。”淑寧一愣,笑著“哎”了一聲,只覺得嘴里甜意更甚。桐英笑了笑,又小聲喊了句:“老婆。”淑寧笑了出來,瞄他一眼,又“哎”了一聲。
桐英咧嘴笑得歡,看看淑寧,又看看別處,摸了摸頭,一把抱過來。淑寧嚇了一跳,回想起那一次擁抱,便靜靜地伏在他懷中,聽著他的心跳。桐英的手臂越發抱得緊了。
過了好一會兒,桐英忽然道:“果然,推遲兩年成親是對的。”
淑寧不解,仰起頭看到他一臉正經,便問為什么。
結果桐英道:“不但變成美人了,而且抱起來很有料,跟當初相比,就跟豆芽菜和大白菜似的。”
淑寧愣了愣,臉刷一下完全紅了,深吸幾口氣,左右看看,便隨手一個枕頭打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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