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之中,有富麗堂皇極樂宮,有破敗殘損茅草屋,有大道可行四駕之車,有小巷難走并排之人,這般復雜環境道路,在狗蛋行來,卻如自家庭院一般。
百步九折,若非神識緊鎖,怕是還要跟丟了他。
張凡跟在身后,眼見他先是在一個小攤上跌了一跤,順勢摸走了一支小銀釵,又貓進了一飯館后門,旋即被追打而出,身上卻已然多出了一個麻袋。
麻袋看上去臟兮兮的,誰也說不清楚曾經裝過什么東西,上面油汪汪、滑膩膩的,下面更有汁水淋漓,在行走過的地方留下一條再明顯不過的濕痕。
很快出了小鎮,循一條荒廢的小道向一旁拐了進去。小道之上荒草齊腰,不時將道路遮蔽,顯然是少有人往來。
狗蛋看起來好像對此地熟悉無比,也不看腳下,就這么信步前行,少頃后便來到了目的地。
那是一個荒廢良久的小道觀,觀其規制,即便是未曾荒廢之時,也不過一小村供奉之觀,或是小家族祭之地而已。
事實也是如此,這小鎮的前身不過是一百來人的小漁村,如此一座道觀已然是足夠了,畢竟一兩道士都難以養活,何況道觀乎?
后來小鎮建成,漁村居民遷入,這道觀也自然廢置了,現在不過發揮些余熱,供些鎮中乞兒存身,不至于風餐露宿罷了。
到得小道觀之前,狗蛋四處張望了一下,隨后并指入口,一聲呼哨。
呼哨聲剛起,一群小乞兒便一窩蜂地涌出,將狗蛋團團圍住,口中招呼不已,手上動作不停,紛紛摸向了那個油膩膩的麻袋。
狗蛋開始還笑容滿面,待見得這般情況,連忙伸出手來將一只只臟兮兮的小手拍開,隨即拉過兩三個年歲大點的,領頭模樣的乞兒到了一旁,嘀嘀咕咕地講了起來。
講了沒有一會兒,便似談得妥當了,狗蛋把麻袋拉開,將里面的東西一一取出,交到了那些乞兒的手中。
那不過是一些混雜在一起的酒菜之類的東西,放在大戶人家,怕是狗都不吃的,但對這些小乞兒來說,卻已經是無上的美味了,觀他們歡呼雀躍的樣子,便可知一二了。
遠遠看去,狗蛋拍著胸脯不知道跟他們說著什么,隨后從他們手中接過了一只消瘦無比,一看就是營養不良的小狗抱在懷里,揮手離去。
這次他的目的明確多了,曠野之中,也沒有拐來拐去的可能,就沿著一條泥路飛奔,倒是讓張凡好跟了不少。
先前他并沒有跟得太緊,倒不是怕這小機靈鬼發現,而是擔心狗蛋此時出鎮要見的,有可能是神宵宗的修士。
這批修士之中,連派出去封堵后路的都是筑基期修為,真正的執行者就可想而知了,其中高手必多,能不沖突還是不要沖突得好。
可惜跟到現在,張凡已經看出來了,這狗蛋怕不是如他所想的,去見神宵宗的人,倒有點像他老娘說的,去找什么“小娘皮”了。
又行了片刻,在泥路的前方盡頭,一道清溪攔路,上有小木橋一座,橫跨兩岸。
小溪清淺,木橋結實簡樸,上無裝飾,只有青苔隱現,車轍馬跡依稀,現出歲月的痕跡。
在溪的另一端,一片良田水利齊全,竹籬村舍多有,阡陌縱橫別有一番純樸恬靜。
這雅致小村的正中心處,一座莊園靜立,在落曰余暉渲染下,一片安然幽靜,仿佛曰暮老者,憑欄遠眺。
熟門熟路地,狗蛋過莊園的前面而不入,循著墻根處來到后面墻角,倚在一顆樹下,四處瞅了瞅沒有什么人,也不急著進去,反而從懷中掏出了那只小狗。
到得此時,張凡多少有些明白過來了,也就沒有離得太遠,就在不遠處看著他的言行。
只見他托著小狗的兩只爪子舉起,在面前晃了晃,口中嘀咕道:“你是狗我也是狗,真是有緣嘛,狗兒你就幫你狗蛋哥一次,犧牲一下,等等讓乖乖靈兒給你治傷”
說著,狗蛋的一只手哧溜哧溜地往下滑,順著皮毛摸了下去。
小狗好似感覺到了什么,忽然死命地開始掙扎,可惜已經來不及了,一只后腿,毫無懸念地落入了魔爪之中。
“咔嚓”一聲脆響。
狗蛋手上動作奇快,一扭,一抹,瞬間捂到了小狗的嘴上。
小狗的嘴被堵住,發不出慘叫只能嗚咽聲聲,聽起來凄慘無比,那條可憐的后腿更是不停地抽搐著,隨后不自然地垂了下來。
“嘿嘿,一會就好!”
狗蛋似乎對自己的手藝很滿意,笑著將小狗夾到了腋下,分別吐了口唾沫在掌上,隨后手腳并用,跟猴子似的,很快就爬上了身后的那顆歪脖子樹上,并借著一蕩之力,落入了院子里面。
狗蛋的這幾番作為都落入了張凡的眼中,雖然愈發地肯定了他此行跟神宵宗無關,不過多少也引起了他的興趣,反正都到這里,不妨跟進去看看。
稍稍等待,直到神識之中,狗蛋已經走遠了,張凡方才一躍而起,入得院內。
甫一入內,見得院中景色,便不由得一駐足,四下看了看,心中暗贊。
鵝卵石鋪就的小徑,如野徑迂回,直入悠遠。
小徑左右,有假山怪石嶙峋,上涌山泉,或散漫流淌,如古樂清音;或高處灑落,漸在地上朦朧一片,若云煙出沒。
循著小徑前行,但見松偃龍蛇,竹藏風雨,廣植百花,多有異種奇品,或一望成林,或孤枝獨秀,或花團錦簇,或高雅奇古,直可入畫。
小徑盡頭,有一回廊相接。
回廊系紫檀木質,雕鏤云霧,極其精工,偶見雨久苔生,自然古色。
蜿蜒曲折,移步換景,恍若集四時變化于一庭院中,使人目不暇接,漫步其中,不覺時光流逝。
這般景色,足見這庭院的主人胸中自有溝壑,贊嘆之余,張凡心中也暗暗存疑,越是看來,越發的覺得這些布置,隱隱都帶著點九州風格,不似海外氣象。
就這么走了盞茶功夫,眼前豁然開朗。
百八十丈外,有一池塘遍植蓮花,上筑一亭臺,垂藍紫絹為幔帳遮蔽曰光。
亭臺之內,石欄之側,兩個小人兒暢談正歡。
張凡止步,這般距離,不愁兩個孩子能發現他的蹤跡,也不妨礙他探聽內里的動靜,最是合適不過了。
兩個孩子,一個十一二歲,遍身邋遢,滿臉機靈之色,不是狗蛋又是何人!
另一人,乃是一個歲的嬌俏小女孩兒,她膚色嫩白如凝脂,圓圓的小臉上似乎總是在笑著,兩個小酒窩點綴,周身嫩黃色衣衫,稱得肌膚愈發的晶瑩剔透,恍如春來新抽出的芽兒,讓人不忍攀折傷害。
在她的懷中,一只小小的白貂臥伏,不時伸出頭來,在小女孩嫩嫩的掌心上舔食著。
白貂的舌頭舔過,軟軟的潤潤的,往往激起小女孩兒清脆的嬌笑聲。
“靈兒,你都喂這老鼠吃什么呢?”
仿佛被小女孩兒嬌笑的樣子晃花了眼睛,狗蛋拿臟兮兮的手背很是揉了揉,這才開口不無羨慕地問道。
至于羨慕的是白貂有靈兒喂食,還是能舔到靈兒的小手,就不得而知了,怕是他自己的心里,也分不明白。
“小白才不是老鼠呢!”靈兒嗔了一句,旋即展顏道:“這是爹爹好不容易才給靈兒找來的,它是白貂。”
“小白,你不是老鼠對不對,跟狗蛋哥哥說嘛!”
靈兒將白貂托起,瞧她那認真的樣子,仿佛白貂真能說話一般。
隨即,詭異的情況,出現在了張凡的眼前,白貂小腦袋正對著的地方,只有石欄一塊,幔帳一方,哪有狗蛋的身影。
“咳咳,靈兒妹妹,哥哥在這里呢!”
狗蛋聞聽得她的銀鈴般的笑聲,卻見不得笑靨如花的容顏,心急之下忍不住出言提醒道。
話剛出口,他便后悔了。
“啊,靈兒妹妹,我不是這個意思,我……”
鬧市之中,口舌靈動從不吃虧,出口便能成臟的狗蛋,在靈兒的面前忽然變得不會說話了一般,一句話結結巴巴了半天,還是沒能說完。
“哦,對不起啊狗蛋哥哥。”
靈兒的臉上有些黯然,舉著白貂的小手也軟軟垂下,不自覺地把白貂抱到了懷中,仿佛這樣方才汲取到溫暖一般。
“這……這……都是哥哥不對,該打該打!”
一邊說著,一邊還真打了,狗蛋一個清脆的巴掌抽在自己臉上,仿佛還不解恨,另一只手也隨之揚了起來。
“狗蛋哥哥,你怎么打自己啊!好傻呢!”
靈兒忽然一笑,如云淡風輕,又似百花綻放,宛若幔帳除盡,陽光遍灑入內一般。
這般笑容,即便是張凡遠遠見得,也不由得心中一暖,同時暗暗嘆息,如此靈秀的小女孩兒,鐘靈毓秀都不足以形容,竟似天生目盲,讓人如何能不為之扼腕。
仿佛所有的不幸,都在一笑中散去,靈兒此時的笑容是如此的燦爛,讓正對面的狗蛋一時目眩神迷,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旋即好似豁然想起來什么似地一拍腦門,發出了一聲脆響。
“靈兒妹妹,差點忘了,你看哥哥給你帶了什么?”
變戲法似的,一支銀釵,一只差點被憋死在腋下的小狗,出現在了他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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