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會兒,掌柜親自端著一個茶盤走了過來,里面竟只有一個通體晶瑩剔透的玻璃杯,幾片碧綠的芽兒上下漂浮,看起來好不自在。這回風無痕倒是驚訝了,須知這等玻璃器具向來是西夷進貢之物,中原并無出產,說是價值百金也不為過,這掌柜只不過是守著一家小小茶館,哪來的如此財力?
掌柜似乎看出了貴客心中的疑慮,這才開口道:“這位爺,這個杯子是小老兒幾年前救了一個番邦人后的報酬,一直藏著掖著,今兒個也好歹遇著個配使它的客人,因此拿出來獻獻寶,還請爺不要見笑。”
風無痕也不多話,輕輕抿了一口,不禁稱贊道:“茶好,沖制地也算精妙,芳而不郁,茶香內斂,想來不是凡品吧?”他頗有深意地瞅了一眼滿臉堆笑的掌柜,“你今兒個可是大費心思了,只是這個杯子和那點茶葉,恐怕就不是一筆小帳了。”
掌柜狡黠地一笑,“小老兒早就知道爺不是普通人,只是獻個殷勤而已。爺若是不喜歡,那就撤了重沏,小老兒這里什么名茶都有,只求您能多坐一會兒,幫著鎮壓一下。”
風無痕本能地嗅出一股子陰謀的味道,不過既然掌柜年紀已經不小,想來也不會有什么過于出格的事,況且徐春書幾人都在場,諒這小老頭也翻不了天去。“既是如此,那我就領了掌柜的好意,只不過別指望我能擋得了什么麻煩。”他灑然一笑,“如果真有什么大麻煩,到時我茶錢照給,人可是不留的。”后面一句話頗帶了點玩笑的意思。
那掌柜也是識相,見風無痕似乎是要散心的樣子,因此也不敢打擾,正要離去,卻聽得風無痕突然問道:“你這小店今天的生意似乎不怎么樣?”
“爺難道不知道,今天大家聽得唐大小姐出閣,別說年輕人,就連一些老漢也湊熱鬧去了,這里當然就冷清了,往日人可真是不少。”掌柜見風無痕發問,連忙上前答道,“待會花轎就要從此路過,圍觀的人絕不在少數。”
“唐大小姐究竟是嫁的誰家公子?”風無痕有些好奇了,今天聽到這么多人議論此事,想來夫家的門第應該也不錯才是,否則以唐見柔父親唐曾源的性子,怎肯把愛女嫁給他,畢竟人家是堂堂翰林院掌院學士,在士林中也算是鼎鼎有名的。
“聽說就是那位探花大人。”掌柜興致勃勃地道,“何大人中了探花,又進了翰林院,唐大小姐的父親既是上一科的主考,又見探花郎是青年才俊,女兒又對其有心,哪會輕易放過。聽說何大人早就下了定,只等著迎娶這天,今次終于趁著良辰吉日要成婚了。”掌柜說得是眉飛色舞,要不是那一頭已經半白的頭發,風無痕幾乎是要以為他也對唐見柔仰慕已久。
不過這個消息著實讓風無痕心中一驚,倚云閣那一次,范衡文和何叔銘就是為了唐見柔的事幾乎撕破了臉,想來何叔銘在家鄉已經已經定過了親事,如今卻另攀高枝,若是那愣頭愣腦的范衡文趁著今天鬧事,恐怕事情就要大條了。正思量間,只聽得一陣吹吹打打的聲音傳來,原來是新人的花轎快過來了。
頓時街上涌滿了行人,大家都想一觀風采。只見那大紅花轎捂得嚴嚴實實,一點縫都沒有,倒讓有心一睹美人風采的人們大失所望。說來大家閨秀本就是難得一見,更何況唐見柔這個名動京城的才女,無奈唐府護送花轎的家丁都是人高馬大的壯漢,眾人也只能干著急地湊湊熱鬧,倒是坐在馬上的新郎惹來一陣殷羨的目光。不過想到人家是堂堂探花郎,圍觀的閑漢也只能自嘆不如,誰要他們要權勢沒權勢,要錢財沒錢財呢?
風無痕臉露嘲諷地見一幫人在那廂擠來擠去,卻突然看見門口晃過一個有些熟悉的人影。“冥絕,趕緊把那個人拖進來!”風無痕叫道,“他若是不肯,打昏他也無妨!”話音剛落,冥絕便飛速地掠了出去,門口的幾張凳子也在他的身形閃動下倒在了地上。
掌柜瞠目結舌地看著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怎么都不明白這位公子哥兒怎么會對一個路人感興趣,正要開口時,冥絕已是把人挾了進來。果然,風無痕看得不差,那人正是范衡文,大概是冥絕封了他的啞穴,因此他只能手足亂掙,直到見了風無痕方才鎮定下來。
風無痕也懶得管那些茶客詫異的目光,直接命冥絕解開了范衡文的穴道。范衡文劇烈地咳嗽了幾聲,這才沙啞著嗓子低吼道:“殿下,你為什么攔著我?那個畜生,他明明已經訂下了親事,卻還敢迎娶別人。我,我要好好教訓他一頓!”
“殿下”兩個字一出,茶館中頓時鴉雀無聲,一眾人等都用不安的目光打量著那位貴人,后面那些同樣驚人的話倒沒激起幾分波瀾。要不是冥絕冷峻的樣子阻止了大多數人的靠近,上來請安問好的絕對不少。“子煦,你去守住大門!”風無痕沉聲吩咐道,隨后又轉向了范衡文,“你這個莽撞的家伙,你知道如果剛才貿然沖上去的話會有什么后果么?”見四周閑雜人等實在過多,他低聲對掌柜道,“你這里有凈室么?”
掌柜早就傻了眼,本以為風無痕只是豪門世家子弟,誰知竟有這等尊貴的身份。待到回過神來,他就不禁慶幸自己撞到寶了,待會看來一定能順利過關。因此風無痕的話一出口,他連聲答應,一把扯過身旁驚疑不定的伙計,吩咐他看好茶館生意后,這才帶風無痕幾人向后院走去。徐春書卻沒有挪動身子,等風無痕他們不見后,他方才冷眼警告道:“我家主子不想今天在這里的事情泄漏出去,各位都是聰明人,倘若不想被順天府請去問話,就不要出去胡言亂語!”
眾人本就害怕皇家威勢,一個個噤若寒蟬地連連點頭,怕事的幾個甚至丟下茶錢就溜了出去,想到范衡文剛剛開口說的話,誰也不想摻和進官家的事情里去,巴結權貴的心頓時無影無蹤,一時間其他人也紛紛離座而去。倒是兩個伙計一臉的興奮,似乎毫不在意,看得徐春書心中疑惑,警惕的眼睛四處掃射,唯恐漏了什么可疑之處。
不到一年的時間,風無痕就發現范衡文似乎蒼老了許多,以往的書生意氣已經很難在他的臉上看到,相反疲憊之色盡顯無遺。“說吧,究竟怎么回事?如果本王沒記錯的話,何叔銘和你應該關系不錯,他和唐小姐的婚事你難道事先一點都不知情?”
范衡文冷哼了一聲,“那個人面獸心的畜生,我真是后悔認識了他!要不是我一意請家父為他作媒,又怎會害了表妹的終生?”他一個堂堂男子漢,眼中竟然涌現出了水花,“那次他和我表妹梅雪琴私定終生,因為他家境窘迫,怕雪琴家中父母不允,苦苦哀求我幫他一把。也是我心腸一軟,執意求了父親代他說項,這才定下了婚事。想不到他為了攀上高枝,竟然誣賴雪琴的閨譽,一意退了婚事。可憐我那表妹也是性子剛烈的,幾乎投繯自盡,若不是發現得早,一條性命就葬送在他的手里!”
盡管早知道何叔銘熱衷功名,但風無痕卻料不到個中有如此隱情,不過,就憑唐曾源一向嚴謹的家風,斷不會將女兒嫁給這樣的人,難道還有其他的蹊蹺?風無痕若有所思地問道:“本王且問你,是否去唐家說明過此事?”
一說到唐家,范衡文更是火冒三丈,“什么書香門第,什么士子典范,那唐曾源根本不配!我一連去過三次,每次他都是避而不見,只派一個管家就將我打發了。那個狐假虎威的奴才還說我是因為心懷嫉妒,故意詆毀他家新姑爺的名聲,對我多加嘲諷,幾乎沒派家丁將我亂棍打出!哼,這些豪門,壓根就看不起我們這些新登科的進士。”說到后來,范衡文也禁不住黯然神傷,想來是觸碰到了心中痛處。
“何叔銘新近登科,在朝中又無外援,是誰為他提親的?”風無痕轉到了正題,“唐家雖說不比那些豪門,但至少不會輕易將小姐許人的。”
范衡文從未想過這一點,一時之間不禁愣了神。不錯,自己和李均達東奔西走,試圖討一個公道,可是為什么就沒想到何叔銘怎么會有如此大的能量?論官職,他只不過是小小的一個翰林院修撰,論身份更是和名門公子差得極遠,他的心中突然冒出了一個令人膽寒的想法。小心翼翼地偷眼瞧了瞧風無痕的臉色,他囁嚅道:“殿下的意思是說何叔銘背后的靠山很硬?”
一個書呆子模樣的人能想到這上頭,風無痕也頗感此人可用。“不是本王說,而是事實。唐曾源既然避而不見,說明他已經知道了這些,如果這樣他還答應了這門婚事,背后有什么交易就不言而喻了。”風無痕陡然想起之前唐見柔邀何叔銘同游圓柘寺的經過,心中竟有一種難言的悸動,難道從那時起就有陰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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