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無痕眼中異芒一閃,瞬間又恢復了常態。左晉煥只不過是一個未經世事的公子哥,哪能體會得了這般大人物的心思,臉上的神情雖坦然,心中卻猶自忐忑不安。他可不是普通紈绔子弟,因此絕不希望由于今天的胡鬧而降低了眼前這位王爺對自己的評價,因此竭力顯得從容自信。
“左公子,”風無痕剛剛開口,左晉煥便極為惶恐地站了起來,“七殿下如此稱呼,豈不是折煞學生了?直呼賤名即可,否則回去家父必定會斥學生不懂禮數。”
“既然如此,晉煥,你也不必一口一個學生,聽起來本王也覺得怪別扭的。”風無痕示意左晉煥不必如此拘束,心中卻在考量著這次會面的價值。左凡琛可是賀氏一黨中的重要人物,想不到其子卻是個沖動的人,不過大體倒是不錯,比起那些花花公子之流可是強太多了。“今日你既然跟到了王府,也算是有緣,之前的事情本王也不想追究,但冥絕那里還要你自己去打個招呼。畢竟之前是你有錯在先,他若是執意告你訛詐,恐怕你也得惹上麻煩。”
左晉煥只覺羞愧得無地自容,他早已習慣了那種囂張的處世態度,現在被上位者點穿,頓時也有些灰心喪氣。以他的父親在地方的威勢,他何曾結交得到真心朋友,少有的幾人也只不過是慕他家中榮華富貴,或是受長者所囑而刻意接近他,久而久之,他也就絕了交友的念頭,性子也越來越壞。
“今日殿下所言,我定會牢記。”左晉煥還是改不了那種恭敬的態度,不過隨之就苦著張臉,“只不過冥大人那邊我著實不敢去,萬一他不肯見諒,……”后面那句話他哪敢說出來,總不成對這位王爺說他害怕冥絕動手吧。
風無痕也看出了左晉煥心底的顧慮,第一次會面,交淺言深總是不好,只能借此機會在他心中種下一點信服的種子,將來也可派上用場。左凡琛若是知道自己在通過其子打他的主意,如果真能認清形勢,說不定也會有所舉措才是。想到賀甫榮從原本的式微到現在的重新崛起,而且還時不時地巴結自己,風無痕面上便露出一種譏誚的笑意,不過是自己用過的法子而已,難道賀甫榮就想不出新招了嗎?
口中應付著左晉煥的話,風無痕卻在認真思量著如今的局勢。三皇子風無言和四皇子風無候都已經回了京城,雖然他們出去沒有多大功績,但畢竟全身而退已是不易,因此父皇還是下旨寬慰了他倆一番。也苦了原本立儲有望的風無言,一朝歸來,朝中卻已是風云突變,原本忠于他的大臣中有不少都順著風向改換了旗幟,恐怕心中最不忿的便是他了。兩年前,雖然六皇子風無清還還未召回,父皇又把老八和老九也一起派了出去,口中說是歷練,其實心里怕的估計還是皇子們的結黨,這可是比朝中朋黨林立更為可怕的事情。
“晉煥,以你的脾氣,此次進京恐怕已經招惹過不少人了吧?”陪著左晉煥前去和冥絕打了個招呼,風無痕又轉過話題道,“京里不比江蘇,名門望族多了去了,今日你隨意一攪和,就觸了刑部尚書何大人的忌諱,那魏老板可是他的小舅子,你這不是為左大人添亂么?”
左晉煥訕訕地不敢作聲,他這次進京應試,原本就是祖母遣他出來散心,至于父親則是一直反對的。依著左凡琛的意思,兒子心性暴躁,只有在自己進京述職時帶去方才不至于闖禍,但拗不過母親的要求,只能由著左晉煥。這位公子哥也是貪圖新鮮,雖然住在京里的母舅家中,成天卻總是閑逛在外,把那古板老人氣了個半死。
“何大人乃是朝中重臣,他受得了這份閑氣,但那些旁人可不這么想,你父親又不是平頭百姓,萬一有人將矛頭指向他,你就是闖下大禍了。”風無痕見左晉煥已有悔意,又趁熱打鐵道,“回去把那些狐朋狗友都清了,這種時候都勸不下你,交接他們又有何用?你是要在科場掙前途的人,莫要因為一點小事壞了自己名聲。明日先去‘水玉生煙’賠個禮,然后再去何大人府上投個帖子說明一下,這樣禮數也就周全了。”
左晉煥已是聽得目弛神搖,在他看來,風無痕每一句話都是為他著想,設身處地,考慮得極為周到,如此平易近人的天潢貴胄,他還是第一次見識,神情中已是帶了欽佩之色。“多謝殿下指教,若不是您提醒,到時父親非打死我不可。平日他也甚少教導我,只是一味責打,我也就愈發妄為,如今想來真是汗顏。您放心,我回頭必定照您說的做,只希望今后能結交似殿下這樣的良師益友。”話才出口,他就發覺自己的言語過于冒昧,頓時又尷尬了起來。
“無妨,你既和本王年紀相近,就是有緣,為何不能為友?”風無痕見目的已經達到,笑容不禁又燦爛了起來。若是論私心,他自是愿意多多結交同齡人,無奈如今形勢多變,一招不慎,就可能將以前所有的努力全都搭進去,他也只能在府中露出真性情,平日待人處世,無不透著一股機敏練達的意味。
送了感激涕零的左晉煥出了門,風無痕立時遣人去尋冥絕。今日的事情實在有些反常,那個冷到了極點的大侍衛會戲耍別人,這是從未有過的奇事。風無痕倒情愿冥絕是心血來潮,無奈以他對這人的了解,得出的結論卻是此人從不作無用之事,要么是他知道左晉煥的家世,要么就是當時酒樓中還有別的變數。總而言之,他才不信冥絕是變了性子。
果然,他才問了一句,冥絕便一五一十地將他在水玉生煙時發生的事情都倒了出來,這樣掰碎了分析,風無痕也馬上察覺到了蹊蹺。冥絕看到的是那小伙計的反常以及左煥章的酒中有問題,但細細想來,只怕是有人故意挑起矛盾,意圖惹出是非來。“看來京城居心叵測的人是愈來愈多了。”風無痕冷笑道,隨即又贊賞地看著冥絕,“想不到你如今也快成了玲瓏心肝了,什么事都逃不過你的眼睛。”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
冥絕的回答卻是故意避開風無痕的調笑,倒是讓這位殿下為之氣結。“發你俸祿的可是朝廷,與我有什么干系?這么多年了還是這幅樣子,唉,我也不知是為什么就信你的。子煦可是在我面前抱過幾次屈了,敢情你還是為了糊口才在這里混日子的?”
冥絕也習慣了風無痕總是打趣自己的事實,因此只是默不作聲。風無痕心中暗嘆,眼前男人的心結要解開實屬不易,當年自己鴆殺碧珊,雖然是無可奈何的選擇,但畢竟還是在冥絕心中又剜了一刀,得空還是要為他尋一門親事才行。看著心腹形單影只,他的心里著實不好受。
風無痕正在琢磨著此事該托付給誰,就聽得身后有人呼喚。轉身一看,卻見范慶丞滿臉喜色,顯然又有什么好消息。“慶丞,看你的模樣,又有什么難得的喜訊么?”風無痕今日本就心情不錯,此時更是笑吟吟的,只等范慶丞報喜。
“啟稟殿下,剛才得了消息,綿英要升遷了!”范慶丞先是行了一禮,隨后喜不自勝地報道。這幾年,王府也陸續薦出了不少得用的人,不過一來起步晚了,二來也不敢做得太引人注意,因此大多是得了一屆縣令的小缺。范慶丞知道各人之中要屬綿英最是能干,因此主子才設法將他調到了四川,希圖他能打開局面。如今綿英升官已成定局,他怎能不替主子高興?
“哦?舅舅那里未曾提起此事啊!”風無痕倒有幾分詫異,綿英在吏部的考評年年都是卓異,這他是知道的,不過也沒料到竟升轉得如此之快,而且事先竟沒有什么風聲。“究竟是怎么回事?”
“聽說那是皇上的旨意。”范慶丞小心翼翼地回稟道,“綿英好像是因為一道奏折投了皇上的眼緣,便命人調了吏部的存檔,見他年年考評卓異,蕭大人又說了幾句好話,正好成都知府丁憂出缺,皇上便令吏部發了文書,委了綿英這個缺。”
綿英竟然因為一道奏折得了皇帝的歡心?風無痕心中疑惑,不過還是高興得很,這可是天大的殊遇,就憑綿英本來一個做了不到半年的德陽知州,一日中竟然升了兩級,傳揚出去又是美談。看來自己還真是運氣,居然從越明鐘那里挖到寶了,風無痕不由灑然一笑。盡管自己的勢力仍然算不上什么,但是只有穩中求勝才是正道,否則徒惹人疑忌,父皇那一關更不好過。
如今最大的希望便是其他人也能用心些,風無痕心不在焉地走在回內院的路上,書房的小廝已經又換了一批,看起來基礎是比之前的強了些,只是心性卻浮躁多了,洗原黎也在暗地里和他提過多次。還不是看一眾前輩都做了官,這才拼命巴結上書房里的差事。以后挑人還是得以心正為上,見慣了眾人的丑態,風無痕不由下定了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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