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御史對賀蕭兩人的彈劾來說,直隸總督的大位初定便只是小事一樁了。八月初二,皇帝召見了湖廣總督畢云綸,這個兆頭便讓所有人明白,空缺出來的那個位子已經有了合適的人選。
雖然從王府的幾位王妃時不時召見自己妻子的架勢看出了一二,但真的事到臨頭,畢云綸仍是抑制不住心底的狂喜。同是總督,一個居于帝側,靠近中樞,一個卻是在偏遠之地管理剽悍的百姓,幾乎是天壤之別。因此一聽得皇帝召見,他便打點起了十二分精神,竭盡全力地想在圣駕前留一個好印象。
“畢云綸,勤郡王風無痕大力向朕舉薦你,朕也看過你的履歷考評,才干算是上上之選,不過升遷太速并不是好事。若是依著朕以前的性子,像你這樣年輕的官員還得好生在地方磨練一番才是。”皇帝邊說邊打量著畢云綸的臉色,見他仍是一副恭謹的模樣,不禁暗中點了點頭,“不過如今直隸總督既然出缺,便不能再拖下去,否則那些雜七雜八的事務堆積起來也不好處理。朕看你也還算合適,只是須知為官需先修心,萬不可謀私利而忘國法。”
皇帝起初的一句話讓畢云綸心底涼了半截,他雖然年輕,但也是官場廝混多年的老手,自然知道磨練是什么意思。不少年輕才俊就是被吏部以磨練二字搪塞,死死壓在地方而終生不得進入朝廷中樞,因此他雖然已是封疆大吏,卻仍然想要調回來。如今機會就在眼前。皇帝卻突然冒出一句磨練,他怎能不心驚膽戰?所幸他自制力尚佳,沒有露出異常。皇帝后面一句話更是來得及時,這樣才沒有露出馬腳。
待皇帝的話說完。畢云綸便利索地叩下頭去。“皇上教誨,微臣銘記在心,片刻不敢忘記。微臣以陋才而得以屢次升遷,免不了旁人加以悻進的評語,因此只能殫精竭慮以報皇恩。絕不敢有他想。”他說得聲情并茂,最后竟是忍不住伸手拭淚,“皇上先前委以湖廣兩省地重任,已是天高地厚之恩,微臣唯有治理勤勉,讓轄下百姓得享太平安樂而已。至于調任之事,微臣愿聽皇上調派,定不敢忘國法而循私情。”
一番對答算是毫無破綻,即便是挑剔的皇帝也找不出錯來,因此對自己的眼光更為滿意。“朕知道你地政績官筏一向不錯。此去直隸就任需得更加努力,不得有半分懈怠。”他見畢云綸叩頭應是后,方才繼續訓誡道。“你既然即將為直隸總督,朕便不得不提醒幾句,朝中黨爭愈演愈烈,地方上也有不少官員都陷了進去。朕看著痛心得很。既為臣子,便得遵守人臣之道,以忠臣、直臣、純臣為己任,絕不能視君父為無物,只求一己之私利。”
這幾句話雖然不重,但畢云綸卻是聽得汗流浹背,他已是聽出了其中的警告之意,因此立刻把自己表白了個分明。“微臣只知有皇上,只知有社稷,絕不會從旁人之命。微臣定當謹守人臣之道,惟死而已。”
皇帝見畢云綸誠惶誠恐地模樣,心知已是震懾了他,言語便緩和了許多。“勤郡王妃她們對你夫人很是滿意,說她識大體,有大家風范,閑時你可以讓夫人去王府多走動走動。那幾個也都是頂尖的貴婦,眼光自是不凡,能看重你的夫人也是緣分,不用因避嫌而刻意疏遠。該謹慎的地方你不妨小心行事,該放開的地方就放手而為,你如今還年輕,前途如何現在斷言還太早,因此得分外經心,知道么?”
畢云綸已是感動得滿臉熱淚,皇帝也沒有計較他御前失儀地模樣,又安慰囑咐了幾句便讓其退去。對于這個兒子也同樣看中的年輕人,皇帝也早有期許,只希望他能如己所愿,好好地把守住直隸的大權,也好方便將來自己行事。
直到回府,畢云綸還在琢磨皇帝最后的幾句話,心底從糊涂到明了。他起先一直不明白皇帝把此事交給風無痕的用意,現在算是知曉了幾分。讓自己的夫人不避嫌疑地來往王府,這顯然是示意自己不必顧忌和風無痕的往來。明里訓誡自己不得陷入黨爭,這邊暗中的意思又不同,他算是領教了皇帝的莫測心意。
既然皇帝已經開口,他也就拋開了先前的顧忌,第一次攜著夫人馮氏一同拜訪了勤郡王府,讓外人大吃一驚。而王府門上地幾個下人也從未見過畢云綸,此時見王妃那里的常客馮氏和一個男人同來,哪還會不知怎么回事,連忙飛一般地跑去通報。
風無痕情知此人昨日才見了
父皇,今日這般不避嫌疑地前來必是心有所恃,說不定是父皇透露了什么,因此毫不遲疑地吩咐下人將這一對夫婦領進來,一面差人去請幾位妻子。他還是第一次見到畢云綸,因此一見面便不由暗中贊嘆一聲。
只見此人氣宇軒昂,儀表堂堂,正是古人所謂偉丈夫的模樣。他又想起先前得到地消息,不由微微一笑。青樓楚館的那些鶯鶯燕燕,當然是最愛這等人物,說不定有些消息便是倒貼也要讓畢云綸知道。
剛剛寒暄了一陣,馮氏便被海若欣等四女派來的丫鬟請走,正廳上頓時只剩下了風無痕和畢云綸。兩人都是初次打交道,因此言語格外謹慎,試探來試探去的半天沒有結果,最后還是畢云綸先轉到了正題。
“殿下,大恩不言謝,下官也就不羅嗦了。”畢云綸沉聲道,“昨日皇上召見,提點良多,其中不無殿下地好意,因此下官這才攜賤內來訪。下官既然即將赴任直隸,也想請教殿下幾句。直隸算得上是天子近郊,權貴太多,一個不好就會得罪人,不知殿下可否不吝指點一番?”
風無痕把畢云綸的幾句話掰碎了思量,終于意會到這是父皇送給自己的一份大禮,心下不由更為驚訝,但于情于理,畢云綸的問題他都不能放任不管。他沉吟片刻,這才謹慎地道:“畢大人,正如你所說,直隸乃是天底下權貴最多的地方,王公貴族們往往在直隸各地置有莊園,因此就是那些豪奴便足以讓普通官員頭痛不已。你這次就任總督乃是皇上欽點,因此有些人可能會心懷不滿,你赴任前不妨去拜一下山頭,先把禮節做足,如此別人便抓不住你的把柄。”
他見畢云綸點頭答應,又接著建議道:“自古為官最怕身邊人貪贓,本王觀夫人的儀態舉止便知她不是這等淺薄的人,因此此事就要著落在你身邊的幕僚或是隨從小廝身上,一定要立起嚴厲的規矩來。若是你持身得正,哪怕在小事上得罪了那些大員,他們未必找得到錯處。另外一點便是最重要的……”風無痕突然閉口不言,顯然是想到了什么關礙。
畢云綸不禁有些奇怪,抬起頭來看著風無痕,只見這位殿下露出了為難之色,仿佛在衡量那句話是否該說。他知道此事關系重大,起身就是一揖,“殿下有什么話需要教誨,請盡管直說,下官一定謹記在心。”
眼見畢云綸的態度極為誠懇,風無痕不由心中一動,現在他已經完全相信皇帝關照了此人一些不為人知的話,當下也就不再猶豫。
“現在朝中勢力最大的便是賀蕭兩黨,不附賀家,便附蕭家,當然,若是本為海氏門生便另當別論。尋常小官尚免不了作此抉擇,又何況你這個總督?父皇既然揀了你作直隸總督,便決不希望你陷入黨爭,但旁人定不會輕易放過你。你若是想坐得牢靠,不妨讓人放出風聲去,說你領了父皇密旨,其中內容可以含糊其辭,總而言之要做出那等假象,旁人忌憚父皇權威,便不敢妄動。”
畢云綸已是聽得瞪目結舌,半晌才迸出幾個字來。“殿下此言豈不是要讓下官欺君?”他萬萬沒想到風無痕居然如此大膽,這一個不好可是要掉腦袋的大事,豈可如此兒戲。“若是傳言到皇上耳中,事情可就真的不可收拾了。”
風無痕淡然一笑,“本王怎敢有欺君之舉,畢大人不妨回憶一下父皇是如何交待的。你的職責是拱衛直隸,保護京畿安全,行事有違章法又如何,重要的是不負父皇信任!”
幾句斬釘截鐵的話說得畢云綸如同醍醐灌頂,頓時清醒過來。想到皇帝交待差事時的鄭重其事,他終于明白了自己的責任之重,那變通便是無可奈何的事了。“下官謹受教了,定不會辜負皇上信任,殿下期望。”他邊說邊俯身欲行大禮,慌得風無痕立刻將其扶了起來。
“總而言之,畢大人不妨放開手腳,只要能讓父皇滿意,前途自然是不可限量。”風無痕語帶雙關地敲打道。果然,他滿意地從畢云綸目光中看到了一絲野心和欲望。
送走了畢云綸夫婦,風無痕感到異常暢快。人不可能無欲無求,只要能始終將畢云綸握在手中,那此人還是不會背叛的。對于剛才那個建議,風無痕不禁露出幾分冷笑,皇帝眼下確實不會在意這等小事,但倘若此人懷有異心,應景兒便是證據。畢云綸,就看你是否真的識相了!凌云志異無痕篇第六卷蕭墻第二十八章覲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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