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此次前去西北的隊伍浩大,因此行程便怎么都快不起來。不說隊伍里的那四位身份尊貴的女子,便是龐大的軍隊和隨從也使得路過的州縣疲于應付。可是,誰都知道隊伍中有風無痕這位當朝太子,哪個州官縣令敢應付差使,不由都拿出十萬分精神巴結著。畢竟先前詹事府已經有了先例,若是能對上太子殿下的緣法,那飛黃騰達無疑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然而,這卻苦了風無痕,不說路過的州縣父母官,就連鄰近地方的官員也全都涌過來巴結他這個太子,竟是讓他忙得精疲力竭。雖說他可以推故不見,但為了給人一個親民的印象,他不得不耐著性子和那些齷齪官吏周旋。
當然,這其中還是有些風骨不凡的官員。路過普定縣時,那位縣令就去巡視了河堤,直到接報后兩個時辰才滿身是泥趕了回來。雖然隨從的理藩院尚虞榮期大為光火,但風無痕見這位一縣父母官泥濘不堪,臉上大汗淋漓的模樣,又瞥見那一雙粗糙不堪的手,他看便知這位縣令不屬于那種養尊處優的官員,心中不禁涌起一陣好感。
對于這等百姓稱道的官員,他不僅一句重話都沒有,反而好言勸慰了幾句,讓這個因為執拗脾氣而不得升遷的縣令心中極是妥帖。也正是因為如此,風無痕記下了這個縣令的名字,這種人雖不能用于廟堂之上,但治理一方之地還是極其穩妥的。不過,一路經過的州縣之中,似這等官員竟是極其罕見,一張張幾乎無二的阿諛嘴臉讓風無痕著實厭煩了一陣。
清寧公主風凡阿雖然出身皇族,但家世卻不過普通,父親只是一個郁郁不得志的郡王。此次皇帝命皇后蕭氏在宗女中遴選了幾次。身家清白。儀容端方的她便得了青睞,不僅蕭氏親自將她認為己女,又晉封了公主,便連她的父親也沾了女兒地光,在太常寺兼管了一個不大不小地差使。然而。一個妙齡少女遠嫁蒙古,而且還是賴善這樣的老人,不免讓年少的風凡阿黯然神傷,因此她在途中幾乎一言不發,眼看著便一天天消瘦了下去。
風無痕和這個堂妹先前并沒有見過,但此次他責任在身,勢必不能坐視風凡阿這般郁郁下去。凌云皇族和蒙古諸王幾乎是世代聯姻,就連當今皇帝的生母孝慈皇后也是蒙古庫爾騰部的貴女。現任親王賴善地姑姑,讓草原上奔放慣了的女子嫁入深宮,這也同樣是一種折磨。不過,身為王女,她們的命運早就不由自主。因此即便風無痕心中憐惜,卻仍只能按照祖制辦事。
這一日傍晚歇息在驛館的時候,四個皇族貴女不約而同地聚在了一起。此去西北大營只有十天不到的路程,她們在行前早就被宗人府派人教導過,深知中原蒙古習性不同,因此便在一起想象著將來的歲月。除了年歲最長的平昭郡主風凡琳尚能自持外,其他三女說著說著便垂下淚來,其中風凡阿最為凄楚。無論是準噶爾客圖策零還是索圖及薩克部的兩位親王,都是正當壯年。而她嫁地卻是老頭子,想到今后再難面見父母,她的心便若刀絞一般。
風無痕才到門口便聽得了一陣抽泣聲,臉色不由沉了下來。只得示意身邊的小方子進去打個招呼。里邊的四女聽得太子殿下駕到,不由都有些慌了,她們臉上的妝容都被眼淚沖得一片糊涂,怎能以這副模樣相見?她們忙不迭地令侍女稍稍替自己補妝之后,這才盈盈立了起來迎接。
“臣妹叩見太子殿下!”四女參差不齊地跪下請安,嗓音里猶帶著幾縷凄意。雖然男女有別,但太子乃是君,再者風無痕此來地用意不言自明,她們心中都有些緊張。
“都起來,今日就當是兄妹相見,你們不用那么拘禮。”風無痕的目光一一從幾人臉上掃過,她們各異的神情立時收入了他的眼底,“四位皇妹此次離京遠嫁,心中的悲楚孤都知道,不過,一味地想著壞處總不是辦法。像適才這般大放悲聲,若是傳揚到那些王爺耳中,不免就看輕了我凌云的女兒。“風凡琳瞥了一眼其他女子,便勉強微笑道:“皇兄愿意寬慰她們自是最好,身為天家女兒,身不由己的道理臣妹還是懂的。古有昭君出塞,如今朝廷用聯姻羈索蒙古諸王,這是本朝一直的國策,臣妹既然身在皇家,吃著朝廷奉養,婚姻大事同國事連在一起也早有準備。”話雖如此,她地臉上總還有幾分不自然,但這番說辭已是讓風無痕大吃一驚。
在遠嫁蒙古的四女中,風凡琳的年紀最長,容貌也不甚出眾,但她是莊親王的侄女,又尚未婚配,因此皇后遴選宗女時便把她也選了進來。風無痕仔細地打量著風凡琳,心中已是有了定計,似這等聰慧地女子,嫁到準噶爾是最合適的,若是換了旁邊那兩人,恐怕在那里的日子都沒法過了。
“凡阿。”風無痕突然將目光轉向了一旁默不作聲的風凡阿,“四女之中,你的身份最為貴重,須知庫爾騰部乃是草原第一部族,朝廷一直都極為重視,否則此次也不會為你晉封,你若是明白這些,就該知道自己的責任重大。凡阿,留在京城固然可以常伴父母身側,但是如今局勢紛亂,若是你的夫婿一朝不慎,也可能累及家人,還不如遠嫁來得尊貴。庫爾騰親王賴善雖然并非你的良配,但他看在朝廷面上,一定會給你與身份相配的尊榮禮遇,草原的人比中原心胸更為寬廣,你到了那邊也就知道了。”
風凡阿畢竟是從小就被灌輸了女訓女則的大家閨秀,先前心中并不愿意,但在皇帝和皇后面前答應此事,也正是因為她的這點婦德。此時風無痕將家國的帽子扣下來,她又怎敢再有他想,當下就低頭輕輕應了一聲。不過,答應歸答應,她心中究竟想的是什么卻是無人知曉。
風無痕又轉向了其他兩個女子,言語便沒有那般顧忌了。“你們要嫁的是蒙古頂尖部落的親王,不是那等小角色。若是留在京城,按照朝廷律例,尚主的臣子不等居于六部堂官之職,不得位居宰輔,你等的夫婿又能有什么出息?再者索圖親王和薩克親王都是正當盛年,又有哪點配不上你們?以后把這樣的臉色都收起來,否則若是被人詬病我凌云女兒不識大體,就連你們的父母也臉上無光。”
那兩位小郡主都不過是十六七歲的年紀,平日在家里也是嬌養的女兒,被風無痕幾句話就嚇住了。回想起已經出嫁的幾個姊妹,她們的臉色也隨即緩和了下來,凌云的公主郡主極多,嫁得如意的卻著實沒有幾個,她們留在京城也得由皇帝賜婚,說不定還不如這次的聯姻。畢竟都是小女孩,因此風無痕又勸慰了兩句之后,她們的臉上竟露出了幾許笑意。
總算安撫了四女,風無痕走出房門的時候不由吁了一口氣。回房之時,他突兀地問了一句:“你覺得孤剛才的話是否過分了些?”
小方子環視左右,發現主子是和自己說話,不由愣了神,半晌才迸出一句話:“奴才見公主和三位郡主都已經擱下了心事,殿下開導的沒錯。”其實他的心底卻是有些同情那幾個女子,不過她們自打從娘胎出來就得享尊榮,那皇帝要將她們遠嫁也是合情合理的事。天家給了她們富貴,她們便得付出終生,這點道理他還是明白的。
“她們其實都還是孩子。“風無痕又嘆了一口氣,“和這些長在王府中的天之嬌女說什么大道理都沒用,倒是像孤這樣嚇唬一下,說不定還有些效果。老是用女訓和女則羈索這些皇族貴女其實遠遠不夠,依照孤的想法,對于這些注定要嫁到蒙古去的宗室女子,若是從小教她們如何輔佐夫婿,一定可以讓蒙古更為樂意和我凌云聯姻。”
小方子倒是沒想到主子一瞬間轉過了這么多念頭,不過他知道這個時候沒自己插嘴的份,因此只是應了一聲便閉口不言,亦步亦趨地跟在了風無痕身后。
剛走到自己的那個院子,風無痕便發覺一個人影在那邊踱著步子,腳下不由一慢,身后的小方子措手不及,幾乎撞了上去。那人也察覺到有旁人到來,倏地回過了頭,忙不迭地跪下行禮。
“學生叩見太子殿下。”年嘉誠朗聲請安道。他已是在這邊徘徊了許久,由于風無痕事先的關照,他們這些幕僚無不進出自由,因此他才能輕易進到這里。“冒昧求見,還請殿下不要見怪。”
風無痕曾經聽母后蕭氏提過這個人,再加上又曾經在蕭府見過此人一次,不由留上了心。“嘉誠,你起來,孤知道你不會沒事過來叨擾。”他微微一笑,目光在對方臉上打量了好一陣,這才繼續道,“到房里說話,也讓孤見識一下你這個蕭府第一幕僚的本事。”
年嘉誠的臉不由漲得通紅,但一見風無痕認真的神色,他便醒悟到這位太子殿下并非在嘲諷自己。蕭云朝就是去西北也沒有把他帶上,這對于心高氣傲的他來說不啻是一個打擊。但如今卻是不同了,只要能博得風無痕的賞識,遠比在蕭府作一個名不昏實的幕僚更強。凌云志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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