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陳冰一個人獨坐來時的那輛車。陳汐亦是一人獨乘,蘇婉兒知道那兩位沒一個是好相處的,自然是照舊跟著陳瀾。
今天的王府之行給了蘇婉兒太大的震撼,哪怕之前兩日在侯府的吃穿用度已經讓她見識了一番富貴氣象,可終究比不得王府。一想到別人可以起居八座一呼百諾,她卻只能委曲求全小意逢迎,她就覺得心里大不是滋味。可越是如此,她便越是打疊了精神和陳瀾說話。
“三妹妹,今天真是多謝你了,要不是你幾次三番為我說話,又是百般維護,只怕我初次經歷這種場面,難免會鬧出什么笑話來。只是二妹妹和五妹妹想必都不是什么有心的,只是說話的時候欠考慮了些。剛剛畢竟是在王府二門,外頭還有人……”
蘇婉兒絮絮叨叨地說著,陳瀾卻絲毫沒留心。她該提醒的提醒了,蘇婉兒要是仍然沒有醒悟過來,那她也不想白費勁。想起那會兒羅旭說那話的時候,陳汐那種陡然露出的敵意,聽到自己婉言敷衍過去時的如釋重負,陳瀾哪里不知道這一遭是為何而來。頓時對羅旭的突然冒出來很不感冒。不過是一面之緣,何必裝什么熟絡?
她輕輕挑開旁邊的窗簾,見外頭陽光明媚,不禁想起了張惠心。也只有在父母的寵愛呵護下,方才會有那么愛說愛笑的性子,只可惜,她上輩子最后只得孤身一人,這輩子也還有太多太多的負擔,是學不來那份陽光了。
突然,她就聽到大街上傳來了一陣響亮的叱喝聲,緊跟著就只見兩騎人從旁邊疾馳而過,一時間,不管是她這輛車還是路旁的其余車馬,紛紛停車的停車讓路的讓路。直到馬車停靠在了路邊,車夫誠惶誠恐地上來稟告說是錦衣衛押解要犯通過,她這才明白了過來,忙把窗簾又挑高了些許。
須臾,一列三輛馬車在幾十騎人的前呼后擁下從大街上呼嘯而過,最前頭那人的那一襲大紅大氅被迎面而來的風吹得老高,露出了底下的鮮亮錦衣,馬蹄下卷起了陣陣煙塵。陳瀾連忙放下了窗簾,卻聽到外頭傳來了車夫的連連咳嗽,隨即便是一陣抱怨聲。
“張揚什么,不就是一個一步登天的小子嗎?”
聽到一步登天四個字,陳瀾冷不丁又想起了朱氏當初曾問過楊進周是否出自汝寧伯楊家,緊跟著,楊進周今日猶如神兵天降似的表現也在她的腦海中浮現了出來。可卻怎么想都有些奇怪。正巧這時候,外頭兩個正在駕車重新上路的車夫小聲說起了話。
“老七,你怎么知道他是一步登天?”
“咳,你不知道了吧?這位錦衣衛的楊指揮之前是興和堡的一個千戶,因為殺敵英勇正好報上來,皇上去年夏日北巡宣府的時候便召來見了,也不知道是哪里投了緣,竟是提拔上來做了錦衣衛,還管了北鎮撫司。錦衣衛指揮使劉大帥和幾個指揮同知心里都膩味著呢,可人家圣眷正好,他們也不敢怎么樣。”
“這么隱秘的消息你也知道?”
“嘿,我家哥子可是老太太面前得用的……咳,不說這個,趕緊上路,遲了回府上頭怪罪了可吃不消……”
盡管外頭的竊竊私語須臾便沒了,但這寥寥數句卻提供了莫大的信息。朱氏必然使人去打聽過楊進周這個人,若說是單純為了二叔陳玖的案子,似乎說不通,畢竟,單憑二叔陳玖算計著家里的產業和朱氏手中捏著的家財,朱氏便不可能有多上心他的事。而且,要打探也該打探皇帝的心思,去查一個錦衣衛官的來歷做什么?
思來想去不得要領,陳瀾只得先丟開了此事,畢竟,如今要得解決的,卻是草亭中的那一幕該不該說,該如何說。她不能僥幸地認為這消息真的能夠完全捂著,張惠心還有一個可以倚靠的母親,可她不能冒險。既然看到了,相應的后果便會找上門來……
時光便在她的沉思之中須臾過去,轉眼陽寧侯府便已經到了。然而,正在解下套車那騾子的時候,卻有人輕輕敲了敲板壁。驚覺過來的陳瀾沖紅螺使了個眼色,紅螺立刻挪上前把頭探了出去,低語了幾句就縮回了腦袋,轉頭看著她說:“小姐,韓國公府二小姐打了一位媽媽來,說是奉命給小姐來送東西的。老太太聽說之后已經把人請進去了。”
韓國公府二小姐?張惠心?是了,韓國公府距離晉王府近,再加上她們在二門被威國公世子羅旭耽擱了好一會兒,在路上又被楊進周那一行錦衣衛耽擱了,算起來張惠心應該早到家了。只這會兒派人送東西……莫非她已經對宜興郡主說了?
陳瀾思量片刻,對于朱氏已經把那位媽媽請去了蓼香院也并不意外。畢竟,大宅門中,便是閨中密友打人來,也不是輕易想見就見的,總得通報了長輩。而朱氏會把人請過去,無非是因為人來自韓國公府。又敬著宜興郡主的緣故。車到二門口,她和蘇婉兒下車,見陳冰陳汐也先后下了車來,便沖著她們說:“咱們先到蓼香院去見老太太吧。”
回家之后便當先去見長輩,這是正理,因而哪怕陳冰分外不想走這一遭,也只得很不情愿地點了點頭。于是,一行四人直奔了蓼香院。一進正廳,穿過隔仗珠簾,陳瀾就看到朱氏暖榻的左下擺著一個錦墩,一位中年媽媽正穩穩當當坐著,腰桿挺得筆直。只見她深藍色的大襖,頭上挽著一個簡單的髻,通身上下一件飾也沒有,卻不露半點寒酸之色。
瞧見外間四位小姐進來給朱氏行禮,那媽媽忙站起身來見過。朱氏指著陳瀾,笑著對她解說道:“這便是我家三丫頭,小時候去韓國公府,就和惠心玩得好的,想不到隔了這許多年惠心一回來,還是和她好。你們小姐有什么話,你直接對她說,我這個老婆子就不聽了。”
“太夫人見笑了。實在是我家小姐那脾氣大大咧咧,別家姑娘瞧見躲都來不及,因此難得遇見一個投契的,就是郡主也覺得高興。說是送東西,一回家就恨不得把箱籠都翻過來,挨了郡主好一頓說。”那媽媽笑了笑,又指了指旁邊一個匣子,這才上前向陳瀾屈膝行禮,“若是我家小姐今天有什么說錯話的地方,還請三小姐多擔待。”
“媽媽言重了,我也愛惠心姐姐的直爽脾氣。”
陳瀾笑說了一句。見朱氏沖自己點了點頭,頓時心頭大定。在決定究竟是否對朱氏解說今天的事情之前,先聽聽宜興郡主那邊有什么安排,總比她自己空耗精神冥思苦想的好。
于是,她向朱氏屈膝行禮告退,也不管屋子中的陳冰陳汐和蘇婉兒預備說些什么,直接帶著那位媽媽退了出來。到了外間,她下了臺階之后就深深呼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無意識地側頭一瞧時,卻現那位媽媽也正在打量著她。
“不知道媽名諱……”
“三小姐只叫我趙安家的就行了。”
“原來是趙媽媽。”
雖是趙媽媽連道不敢,陳瀾卻仍然是這般稱呼。一路回錦繡閣的途中,她便只和趙媽媽說些今日在王府遇著張惠心的一些情形,見對方聽得十分仔細,她就知道自己的這一舉動是做對了。單憑韓國公府和宜興郡主的名頭,看那會兒在水夢閣眾多人奉承的樣子就該明白,不論張惠心的脾氣如何,怎么也不會缺了玩伴。可她卻似乎沒什么特別親近的人,若說不是宜興郡主的安排教導,那實在是找不出別的可能了。
到了錦繡閣正房,陳瀾便請了趙媽媽到東次間的暖炕上坐了,讓人送上茶來,又示意紅螺和沁芳把其他人都帶下去。見沒了外人,她這才斂去了那淡淡的笑容,下了炕便誠懇地對趙媽媽施了一禮說:“媽媽專程過來,可是郡主有什么話提點?”
自打陳家那幾位小姐進了正廳開始,趙媽媽便一直審視著陳瀾,見其舉止落落大方,一路上言談亦是中肯,沒有刻意的討好,也沒有拙劣的自矜,此時更是直截了當地請教,她心想小姐真是交對了人,又慌忙把陳瀾扶了起來。
“三小姐言重了,郡主只是讓我捎帶幾句話,可不敢說什么提點。”趙媽媽是宜興郡主心腹,張惠心向母親稟告事情始末的時候,她也始終在一邊。因而自是清楚此事關節所在,略一思忖便原話原說道,“郡主說,今天的事情她已經知道了,事關重大,既然那位楊指揮請你們不要聲張,又確實沒有旁人看見,那三小姐不妨便藏在心里,不用對人說,哪怕太夫人也是一樣。她已經去了宮中,萬事自有她先擋著,若是有什么礙難,也會讓人來知會三小姐一聲。另外,不管怎么樣,那會兒都是多虧三小姐阻了那刺客,這份恩情她一定會報的。”
陳瀾一邊聽一邊想,心中對那位宜興郡主的性情越有了底,倒是有些不好意思:“那會兒其實我也是六神無主,只是手邊正好有東西,所以聊盡人事,說什么恩情就太折煞我了。”
“那種危急關頭,能想著自救已經是第一等的反應了,更何況三小姐還能記著拉上兩個人?周王外人看著呆傻,卻是皇上很喜歡的皇子,若真的有什么閃失,一時便是京中大亂。”趙媽媽心有余悸地搖了搖頭,見陳瀾吃了一驚,她便笑道,“三小姐也不用緊張,如今也沒那么多疑難。此次無事,就是宮中賢妃娘娘也會松一口大氣。只不過,宮中興許會有旨意,你心里有個預備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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