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說晚上去逛燈市。蕓兒死活磨著陳瀾帶她出去。想著只是在馬車上看看燈,應當不會遇著什么情形,陳瀾便答應了,而沁芳則主動留下來看屋子。由于元宵燈市是連放十天彩燈,小丫頭們輪班放假,也就沒人爭搶著隨行,最后除了蕓兒之外,隨行的便只有紅螺和瑞雪,一輛車剛好坐得下。
晚上燈市人多,陳瀾便讓人仍是用早上出門那輛不太招搖的雙輪清油車,然而真正出門的時候卻有了麻煩。因為傍晚的宣旨,家中上下一片嘩然,下人們都知道這回二房是真真正正地敗了,而三房的崛起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
于是,往日有好差事的想著趕緊巴結好了三房的主子們,到時候能順利留任;至于沒差事的,則是想方設法向翠柳居的人送東西攀交情,只求能頂上那些往日被二房心腹人等占據的好位子。在這種緊要關頭,自然沒幾個人愿意跟長房姐弟的車出去,一問之下全都找了各式各樣的借口。
最后,還是陳瀾制止了眼看就要脾氣的陳衍。話說叫上之前剛跟著陳衍的四個伴當,又命蕓兒去侯府后頭叫了一聲。果然,楚四家的那幾個老家將的家人全都愿意跟車,一時間很快便湊齊了四個家丁兩個仆婦,倒也齊全了。
陳衍原是要騎馬,可因為心里有氣,索性也擠上了陳瀾這輛車。馬車才駛離了陽寧街,他就氣咻咻地說:“前幾天我要出門,隨口嚷嚷一聲就有無數人涌上來,現在倒好,一個個都推三阻四,那嘴臉真是可惡!”
蕓兒也在旁邊附和說:“沒錯,沒想到就連大管家也換了一副面孔,平日里老太太吩咐的事,他會這么怠慢?”
“好了,別只知道嘮叨這些。人情本就是如此,沒來由三叔剛剛繼承了爵位,他們不去趨奉,卻來理會咱們這點小事。”陳瀾淡淡地一笑,見陳衍張了張嘴,嘆了口氣就不做聲了,心想小家伙雖說牛脾氣還在,但總算是肯聽勸隱忍,今日宣旨時在人前的表現也得宜,便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我早對你說過,有些事情多想無益。如今倒好。落下一樁心事,你也能把心思放在讀書練武上頭。”
“我知道了,今后我一定爭一口氣給人瞧瞧。”陳衍悶悶地點了點頭,突然抬起頭看著陳瀾,“再說了,我這個弟弟越有出息,姐姐之后就能嫁得更好,是不是?”
陳瀾萬沒料到陳衍竟是編排起了這個,一怔之后就沒好氣地在他腦門上彈了一指頭。見小家伙有意抱頭呼痛,旁邊的丫頭們都笑成一團,她不知不覺也跟著笑了起來。反而是陳衍不明所以,東瞅瞅西看看,最后拉著資歷最淺的瑞雪問了兩句,瑞雪自是紅著臉提醒說,等陳衍大了有出息了,陳瀾得多大,他這才反應過來,不禁懊喪地哼了一聲。
“反正不管怎么樣,要想做我的姐夫,先得過我這一關才行!”
說笑之后,陳瀾惦記著此時天冷。便讓紅螺出去問一聲,紅螺只探出腦袋,一會兒就縮了回來,因笑道:“小姐就放心好了,他們說,都是做慣了活的人,哪那么嬌慣!再說出來之前小姐又是許了他們,回來之后另賞一份酒錢。聽說今年燈市胡同的燈比往年都好看,尤是以今天這元宵正燈為最,所以誰都想來瞧瞧,能跟著小姐出來自然再好不過了。”
既是這么說,陳瀾點了點頭,也就放下了一樁心事。這時候,原是坐在對面的陳衍突然在行駛的馬車上站起身來,三兩句把紅螺和瑞雪攆到了對面坐,又緊挨著陳瀾坐下,輕輕撩開車簾,興奮地對她解說著沿路那些胡同街道。陳瀾知道陳衍也不是能隨便出門的,不應該對那些大街小巷地理名勝如數家珍,因而靜聽了一會,她便覺察了出來。原本她還不明白陳衍為什么非要在今天元宵節這一天拉她出來看燈,如今看來,小家伙怕是已經準備很久了。
“姐,這兒是惜薪司北廠,專供皇宮大內的柴炭。咱們這些勛貴府邸用的銀霜炭也都是這兒的分例,每年有定數的。”
“這是宛平縣衙門。京師一分為二,咱們住的西城是宛平縣,東城則是大興縣……”
“這是皇城北安門,北邊有海子橋。再過去就是鼓樓下大街。過了布糧橋再往前走一陣子,往南拐就是安定門大街,再不多遠就是燈市了。”
侯府的丫頭每年統共就那么幾天假,家里人口多的,幫忙做活還來不及,哪有空上大街上閑逛,也就是蕓兒這樣愛往外頭走的對京城的大街小巷比較熟悉一些,但也只是了解西城。這會兒陳衍拉著陳瀾解說這些,對面的三個丫頭也把窗簾打開了一條縫,興奮地張望著外頭的世界。畢竟,京師這一年一度的正燈,對她們來說也是一樣難得一見。只說著說著,三個丫頭便咬起了耳朵。
“只可惜正陽門人太多,魚龍混雜,不能讓小姐去走百病摸門釘。”
“是啊,總覺得小姐的身體還是弱了些。”
“我懂幾個藥膳方子,兩位姐姐要是信我,咱們回去之后不妨試試?”
“小廚房又不是說設就設的,如今是三老爺繼承了爵位,日后管家的必是三夫人……說不準還是羅姨娘……”
太祖皇帝定下的制度,每年正月初八到十八為燈節,正月十五日為正燈。這一日不但百官賜假,而且皇宮之內還會舉行大宴。隨即在東華門城樓邊燃放煙火。京城上下的市肆全都是張燈結彩,這其中,東四牌樓和地安門的燈最是華貴好看,其次便是工部兵部等衙門。而正對著東安門外的燈市胡同,則是以迤邐十里的燈市而聞名遐邇。
因而,車一拐進燈市胡同,陳瀾頓時被車窗外的景象給嚇了一跳。她是從充斥著璀璨霓虹燈的那個時代來的,可到了這個時代之后,見識到了那種吃穿用度講究到骨子里的富貴,見識了一言決生死的森嚴,如今才是頭一次見識到了這市井的沸反盈天。從胡同口直到內中深處。也不知道懸掛了多少盞各種式樣的彩燈。
有梅蘭竹菊花卉式樣的,有鸞鳳龍虎飛禽走獸式樣的,還有繪著古今中外各色傳奇故事和人物的,甚至還有精心雕琢的冰燈。放眼望去,只見十里長街人頭攢動,各種顏色似真似幻,人聲鼎沸喧嘩,彩燈的光輝幾乎把這兒的天空照成了白晝。
“姐,要不咱們下車瞧瞧?”
盡管今日跟車出來的理應都是信得過的,但想想這時節森嚴的禮法,陳瀾不得不按捺下心思,輕輕搖了搖頭,又示意有些懊惱的陳衍到外頭騎馬自去賞玩。陳衍畢竟年少貪玩,禁不住兩句說,最后便出了車廂去。一行家丁仆婦簇擁著馬車在胡同中緩行,每到一處好看的彩燈前,必會停上一停,由得車內眾人觀賞。陳瀾雖是瞧熱鬧,可眼睛仍是不覺注意四周行人,這一看就讓她看出了一絲不對勁來。
據說建國之初原本是沒有宵禁的,但后來太祖皇帝故世之后,幾位大臣屢次上書請命,言道是沒有宵禁則入夜之后宵小橫行,竊盜頻,五城兵馬司怎么也忙不過來,所以最后便定了一更…到五更…的宵禁,只有正月初八開始的十天燈節期間解除宵禁。
此時此刻,趁著燈市胡同人多,偷兒們自然少不得出來溜達尋機會,她也看到了好些在人群中鬼鬼祟祟的人,可每隔幾步遠,她就能看到有一個尋常百姓打扮的漢子站在店鋪的廊下,那眼睛始終在來回掃視,對偷兒卻是熟視無睹,仿佛在警戒著其他情況。而不但是這么一個,一路下來,她看到的少說也有十幾二十人。像極了白日里見過的錦衣衛。
陳瀾所坐的轎車雖說瞧著樸素,但只要是懂行的,便能看出清油車和尋常油車的區別來,再加上前呼后擁家丁婆子跟著,再加上車前車后還有早上出門時掛上的間金飾銀螭繡帶,誰都知道是官家人,因而自是沒人敢太過靠近。陳瀾不知道這是管家劉青為了避免出事而特意命人依舊留著,只覺得轎車前行頗為順當,直到外頭突然傳來了一陣車夫的叱喝。
“姐,前頭有幾個雜耍的人堵住了路,馬車過不去,且稍等一會兒。”
見不是什么大事,陳瀾自然就依了。沒一會兒,大約是那伙雜耍的收了攤,大街上就暢通了起來。突然,她聽到后頭似乎傳來了叫嚷聲,忙吩咐停車。不一會兒,外頭隱約就有陳衍和人說話的聲音。由于人聲喧嘩,她也聽不清楚,直到車簾一挑探進了陳衍的腦袋,她不禁給嚇了一大跳。
“姐,后頭是宜興郡主的車,也不知道怎得就認出了咱們。剛剛那個家人說宜興郡主想見見咱們姐弟,就在前頭永安樓,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看到陳衍臉上雖還有些渴望和意猶未盡,可陳瀾思忖片刻,便開口說道:“自然是答應,要看燈以后有的是機會。再說,那永安樓既然是樓,登高了也不是一樣能看燈?”
“那好,我這就親自過去回一聲,畢竟論起來宜興郡主也是長輩。”
陳衍終究還懂事,陳瀾自是覺得欣慰,可等到車簾放下時便有些躊躇。都說有其女必有其母,張惠心那樣的性子,也不知道母親宜興郡主是怎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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