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蓋滿京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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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河漕將京師宮城以西的西城分成了左右兩塊,河上自然少不得架設了數座供路人通行往來的橋。架在北大橋胡同和寶禪寺胡同之間的北大橋就是這條河漕最靠北的一座橋,再過去就是勛貴云集的什剎海,因而也算是一塊寶地。宜興郡主的一座別院就建在北大橋西邊。
往日宜興郡主雖然也是隔三差五來這里,可畢竟只是閑來小住,此次經幾位太醫聯手診斷,確定真是懷上了身孕,她思量再三就搬到了這兒來。一來距離韓國公府就只有一刻鐘不到的路程,有人過來也便宜,二來則是避免宮流水不斷地賞賜東西,讓韓國公夫人陳氏心里不舒服。只是,丈夫張銓恨不得撂下通政司的事成天守著她,女兒張惠心幾乎打算回家住上幾個月,就連陳瀾也是三天兩頭過來瞧看,饒是她對這一胎也異常重視,可仍然受不了。
“哎呀,一個個都成天嘮嘮叨叨,恨不得讓我整天躺在床上別下地,不就是前幾天反應大了些么?”宜興郡主在院子里散完步之后,就立時被幾個丫頭苦苦勸說著回了屋子,臉色要多勉強有多勉強,忍不住對同樣是滿臉緊張色的趙媽媽抱怨了起來,“我又不是那一碰就碎的花瓶,再這樣下去我就得被悶死了,早年懷惠心的時候還不是好好的”
“我的郡主,話可不是這么說,說一句打嘴的話,那時候您幾歲,如今您幾歲?”趙媽媽接過旁邊丫頭遞上來的熱毛巾,仔仔細細地在宜興郡主額頭和臉上擦了擦,又讓人重新搓洗之后又擰了一把,這才又小心翼翼地抹了兩下,隨即才撂下東西示意人退下,“太醫確診了之后,想起您那會兒去西山足足轉了兩天,老爺魂都快唬得沒了,把我叫過去好一頓責怪,再加上宮里三天兩頭派人來和您說話,他就差沒直接抱怨皇上不體恤人了。”
“這也不能怪皇上,誰知道能有這一遭,那里頭沒預備,御馬監侍衛親軍的一攤子事情還沒個準,如今我突然撂開手,這叫他們怎么辦?”
宜興郡主正嘆氣,突然就只見門簾猛地被人撞開,一個丫頭一陣風似的沖了進來,壓根連禮數都顧不得就急急忙忙地說:“郡主,郡主……不好了,前頭……前頭皇上來了是便服,才只十幾個錦衣衛跟著……”
“才十幾個人?眼下這種時候,怎的這么不小心”
宜興郡主一下子站起身來,正要往外走時,旁邊的趙媽媽緊張地一把扶住了她的胳膊,連聲說道:“郡主,您可千萬別動氣皇上素來謹慎,必然是明面上就那么些人跟著罷了既如此想來是不曾驚動順天府和五城兵馬司,您這么出去,走到半道上接著人還得趕回來,多費周折不說,上上下下也都驚動了……”說完這話,她就看著那丫頭斥道,“都伺候這么多年了,偏還是遇事慌張是前頭就這么報上來的,還是皇上身邊的成公公先進來的?”
那丫頭這才退后一步,低頭垂手說道:“是皇上身邊的成公公先進的二門,對外頭只說是宮里差人來探視,前頭黑總管認出了人之后,就分派了一應護衛各自提高警惕了。我回來的時候,也知會了其他人小心伺候著。”
“既如此,郡主不若就到前頭穿堂處等著迎一迎?去二門已經來不及了,而且太扎眼了些,皇上絕不會挑您禮數的,到時候您若真是到前頭去了,指不定還會怨您不好生保養……”
宜興郡主被這一通話念叨得猶如套上了緊箍咒,趕緊連連擺手表示自己答應了。出了房門穿過院子往穿堂,她還有閑心腹謗——那時候在皇家別院有預兆時,趙媽媽還鎮定得很,如今卻偏生這般緊張,果然懷疑和確診不可同日而語。在穿堂門口沒站多久,她就看到皇帝帶著成太監緩步行來,幾個年輕媳婦在前頭側身引路,正是自己以前從宮里帶出來,如今卻已經嫁給了府里管事的那幾個一等丫頭。見皇帝似乎還問了她們什么,她就索性下了臺階沿夾道走了兩步,結果就看到皇帝一下子加快了步子,上前之后就嗔怪地瞪了她一眼。
“都已經是這種深秋天了,還不知道多多保暖保養,走到這風地里干什么?”皇帝見宜興郡主張了張口似乎要辯解,卻壓根不給她這個機會,“你都是這年紀了,有這樣的喜訊不容易,自然應當處處留心事事注意,否則有什么閃失怎么辦?來人,快上前好生攙扶著郡主,留心腳下”
宜興郡主見兩個媳婦笑吟吟地上前一左一右穩穩當當扶住了自個,頓時哭笑不得,可當著皇帝那不容置疑的目光,她也只好認命。可等到回了屋子做好,又依照趙媽話在膝蓋上蓋了厚厚的蓋毯,整個人就差沒埋在厚厚的毛皮里頭,這才總算把這些啰嗦的人一塊打出了屋子,旋即長長吁了一口氣。
“皇上,她們婆婆媽媽也就算了,您是一國之君……”
“一國之君也曾經為人夫為人父,知道這當口是什么心情”皇帝卻不等宜興郡主說完便打斷了她,旋即面色就有些悵惘,“早年皇后懷了慶成的那會兒,朕何嘗不是比這會兒更小心……若是福娘還在,她也必定會如我一般。九妹,你畢竟年紀不小了。”
滿心抱怨被這動情的一番話給全數堵了回去,一時間,宜興郡主只覺得喉頭有些哽咽,竟是不知道該說什么是好。許久,她才輕聲說道:“我生來就是男兒脾氣,一刻鐘都閑不下來,身體也壯實得很,七哥你是知道的。如今我也知道不同從前,只事要我整日里這般吃了睡睡了吃,我也覺得不習慣……不說這個了,七哥,接手的人你尋好了么?”
說到正事,皇帝那高興和惘然交織在一塊的情緒總算是放了放,沉默片刻就嘆了口氣說:“御馬監侍衛親軍是太宗皇帝設的,一度曾經讓御馬監太監總領,后來因為祖訓方才下放了給心腹武臣。可如今出了這許多事情,朕實在是不放心,原是打算讓曲永暫領一陣子……”
“不行”
出乎皇帝的預料,宜興郡主竟是直截了當提出了反對。他看著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堂妹,眉頭一挑問道:“九妹覺得他不可靠?”
“不是可靠不可靠,而是可用不可用。皇上當初用他暫掌錦衣衛,我并無異議,為的是事急從權,而如今聽皇上的意思,仿佛并不是暫時,而是打算長久。我一介女流掌御馬監親軍,只是個名義,為的是代為保管兵符,可他成日里在宮,若是多了這一重名義,能夠掌握的東西就太多了。太祖爺當年是要廢除閹宦的,可禁不住群臣引經據典,再加上自宮的人又多,這才保留了下來,可他們身體殘缺,性情難免受影響,再加上漢唐閹宦為禍,這才有太祖爺的遺訓。皇上若是真尋不出人來,我薦舉一個人。也不用設掌印,只由叔全掌符即可。”
這提議顯然并沒有出乎皇帝的預料。他看著宜興郡主,突然笑了起來:“媳婦是別家的好,女婿是自家的好,真是一點不假……朕也想過他,只沒想過像你說的這般用。御馬監在宮西苑,他操練還容易,這真正掌管卻難了。既如此,除了兵符宮和他那里各一半之外,一應管帶,朕讓成奉去看著些,他這人孤直,心里只有皇后,這你總放心了吧?”
見宜興郡主還在皺眉,他忍不住打趣道:“話說回來,你也不為女婿著想一下。年末京衛京營要在城外大校場練兵,到時候他哪里離得開,再照管一攤子就更忙了,上哪兒找功夫完婚?你這個做丈母娘的就不想想這個?”
被皇帝這么一說,宜興郡主方才想起自己也曾經對楊母江氏說過那話,眼睛骨碌一轉就輕哼道:“這點小事還怕沒辦法……我如今還不至于什么都管不得,索性再到西苑宜春館住上個把月,免得他們恨不得把我就悶在屋子里不動彈。趁著這時節,趕緊在十月挑個黃道吉日讓阿瀾和叔全先成婚了,又不是非得等到十二月”
“這就是你想的辦法?”皇帝聞言氣結,見宜興郡主擁被而坐,笑得又狡黠又輕靈,頓時想起了她少女的時候,只得無可奈何地搖搖頭道,“虧你想得出來……也罷,朕回頭差個人去陽寧侯府和鏡園知會一聲。要是兩邊聘禮和嫁妝都尚未預備齊全,到時候可得全從你這兒貼補,別掏空了留給以后的孩子空殼”
“我又不是沒錢,這一點子掏不空我”宜興郡主滿不在乎地笑了笑,隨即低頭摩挲著平坦得似乎絲毫沒有贅肉的小腹,“兒女爭氣,留下再少的東西他們也會知足,兒女若是不爭氣,留下家財萬貫高官顯爵也會給他們敗光積攢下來那些還不是為了花的,等到這孩子平安落地長大了,日后一定會高興有那么兩個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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