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經黑透了，空寂的王宮之中，紅紗罩著的宮燈無聲地一盞接著一盞地亮起來，可似乎依舊照不透澹臺葒月宮中的那團陰霾。

國主說話的空擋上，澹臺錦望著窗外的黑暗有些走神，這里真是寂靜，國主的話音落了，他便似乎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美輪美奐的宮殿太高大了，于是頭頂梁間有的是宮燈照不透的陰影，高大的柱子遮住了太多的影子，顯得五步開外的國主仿佛離他很遠，遠得像是一個飄渺的鬼魂。

怪不得齊攸從不想在這里多待哪怕一口氣的時間，他想起進門前，十三公主穆洛從柱子后面投過來的陰測測的目光。澹臺錦在心中嘆息了一聲，這里恐怕也不是養孩子的好地方，這里的怨念太深了，不知到底要什么樣的心智才能讓自己的魂魄不被這里吞噬。

他忽然就想起了蘇子卿。七年之前他們初次相遇的時候，她似乎也就是齊攸的年紀，七年之后他們再相遇，她只是面色更加蒼白。她的眼神依然純凈，所以她是這宮中的另類，可是在消磨了所有的希望、斷絕了所有的欲望之后，她說她離不開這里了，他相信她的話，因為她的眼里已沒有了太多的生氣，她就像是一縷被蠻巫的地縛咒禁住了的魂魄，讓澹臺錦每當想起的時候，就覺得心口鈍痛。

“澹臺將軍……”穆世風的聲音終于打斷了澹臺錦漫無邊際的思路。

“出征的事，我看就這樣吧。”似乎是澹臺錦對事情的冷淡反應超越了他的預料，穆世風有些倦倦的，在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畢竟，他也剛剛失去了一個孩子。“進去看看你姐姐吧，陪她說會兒話。”

澹臺錦躬身行禮，剛要向內室走去，穆世風就像剛剛想起似的說道，“怎么齊攸那個小丫頭沒跟你一起過來？這孩子說話招人喜歡，你姐姐跟她說說話倒能歡喜些。”

澹臺錦停住了腳步，面無表情，“劉公公傳旨那會，齊攸已經家去了。想來是要耽擱一會兒，才能進宮來，小姑娘出門來總要換衣裳梳洗打扮，廢許多功夫。”

穆世風似乎松了一口氣，面上顯出些親熱的模樣來，“其實都是自家人，在家什么樣，到宮里來也該什么樣，哪用得著這么講究。”

澹臺錦恭謹地點頭，也僅僅是表示了對國主之言的謹慎贊同，可是對于國主這樣熱絡的言辭，他很是不識時務地沒有表露出受恩深重的意思。穆世風干笑了一聲，胸中有些不快，可是也沒有什么可說的，澹臺錦這副冰冷的模樣，倒是武將本色，跟他父親澹臺焱……是不同的。可他們父子原本長的是有些像，所以他在看著澹臺錦的時候，常是有些不舒服。

穆世風沉吟不語，屋外卻快步走進來一名宮女，在門口屈了屈膝，“太妃娘娘駕到。”

穆世風慌忙抬起頭來，眼里顯了些驚怒，壓低了聲音厲聲問左右，“是誰驚動太妃的？”

一句話未了，澹臺錦已經聽到院中的腳步聲快到了門口，老太妃年紀雖然大了，可是氣勢似乎還是不減當年。

“出了這樣的事，你們還敢瞞我？”一句老氣橫秋的話從門口傳了進來，國主穆世風慌忙離座，快步上前到門口攙扶老太妃。

“母親，兒子是怕您老有了春秋了，聽到這樣的事若是急出個好歹來，所以才想著等明日再緩緩地稟告母親。”穆世風素來有孝子的美名，這會四十來歲的人了，扶著母親也還有些戰戰兢兢的模樣。

澹臺錦給老太妃請安的時候，老太妃才瞅見他，沒好氣地橫了他一眼，“原來你也在這里。”

澹臺錦不知老太妃這話的意思，只是點頭，沒有回話。老太妃看了看他，“你這個做弟弟的，到底知不知道你姐姐是什么緣故才沒了孩子？”

澹臺錦抬起眼睛便觸到老太妃嚴厲的目光，國主穆世風連忙插進話來，“太醫們也沒診出緣故來，澹臺將軍自然也不知道。”

“哼，那你們就該仔細地給我查”老太妃似乎氣不過，手里的拐杖在地上狠狠地點了兩下，“太醫柳元正在京城的時候就是名醫，醫術天下聞名，又是澹臺錦介紹來咱們齊國的，你宣他來了沒有？”

澹臺錦心中一動，想不到一個太醫的來歷，老太妃都了如指掌，這時候說這話有七分都像是在暗示自己，可是偏偏的還有三分像是在說給國主聽，這就有點……奇了。

穆世風從旁說道，“柳云正今天偏偏不在太醫院當值，早就打發人去尋他了，可是也不知怎么的，直到現在也還不見他的蹤影，這會子底下的人恐怕把上昱城都翻了個遍了。”

“有這樣的事？那可奇了。”老太妃冷笑一聲，“我平日里看著這個柳元正，行事還算是小心謹慎的，身為太醫，就算是不當值，也不該躲個沒影蹤。”

穆世風沒有別的話，只是說了一連串的“是”。

可巧偏是這個時候又有內侍進來回話——齊姑娘也不在澹臺府里。

老太妃本是要進內室去看澹臺葒月的，聞言止步，“這是怎么回事？”

國主穆世風有些無奈，看了澹臺錦一眼，偏偏澹臺錦這個時候難得恭順地低著頭，沒看見他的眼色，他只得自己接過話來，“兒子本想著齊攸這小丫頭說話討人喜歡，才想讓她進宮來陪著媳婦說些玩笑話，或許會寬了媳婦的心。”

老太妃點點頭，“這倒也是。可怎么今日奇事都趕在了一起，太醫柳元正不見了，齊攸丫頭也不見了，如今這上昱城還丟起人來了么？”

穆世風無言以對，澹臺錦才說道，“齊攸不見了倒是尋常事。這丫頭最愛胡鬧，是慣常偷跑出去玩的，攸兒脾氣頑劣，家人也約束不住她。”

老太妃卻不肯罷了，“這還了得？老身今日就在這里等著，也不管你們動用多少人，總歸就是要把這太醫和齊攸丫頭都給我找出來”

澹臺錦有些犯難，老太妃不走，又正堵住了他，恐怕他也不得走開，這把齊攸藏起來的事該如何安排？他不覺看了國主一眼，卻發覺國主也面露難色，他不免覺得有幾分好笑，他們君臣二人今夜雖然各懷心事，卻倒能打一壺酒喝。()}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