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父難為37——第三十七章干戈化解

薛乙微始終沒有清醒過來，不過灌下軍醫熬的藥汁之后面色終于回過來一些。陸重遠打發人回來稟告給澹臺錦的消息跟靳昶說的大同小異，廷尉署損兵折將仍未見進展。澹臺錦天將明的時候朦朧睡了會兒，陸重遠就回來，跟了廷尉署半宿，還是沒有結果，在西城民宅里逃走的那隊燁北武士就像憑空消失了一般。澹臺錦早料到如此，也沒什么說的，在行營里等到將近中午的時候，終于燁北的斥候傳來了消息。

齊攸說的不錯。

澹臺錦即刻進宮去面見國君，照理說統領軍隊的澹臺錦的消息應該是最快的，但是澹臺錦進宮回稟此事時看國主穆世風的樣子似乎是已經知道了，澹臺錦便知道穆世風應當另有眼線。澹臺錦略略想想也就罷了，穆世風看似寬厚，實則多疑，這原也在情理之中。

國主穆世風召集了文臣武將議事，其實也沒什么可議的，在武將看來這不過就是一句話的事——仗不可能再打了。可是文臣卻開始長篇大套引經據典，分明是眼面前的事兒，卻能從堯舜禹開始掰起，澹臺錦立在一邊一言不發，一干文人卻也不在意，這位年輕將軍歷來沉默寡言，他們只當他書讀的少，只能沖鋒陷陣，不能指點江山。

這一場議事直說到了下午，早已過了飯時。一幫文臣都是餓著肚子過來的，到這時候都有點頂不住了，漸漸稀稀拉拉的沒幾個人發言，國相看看差不多了，略微總結了一下，當時揮毫潑墨就擬了個條陳呈給國君。穆世風差不多也就是準了——原來擬定調往燁北邊境的軍隊暫且按兵不動，以震懾燁北。

澹臺錦看出國主穆世風心情甚好，本來能不打仗他就高樂了，何況下邊的文臣又拍了好些精致的馬匹，本來燁北不發兵那是因為他們發大水，可是依著文臣那么一說，好像竟成了國主有了不戰而屈人之兵的能耐。澹臺錦聽著聽著便有些走神，神游天外的時候忽然想起齊攸來，若是齊攸站在這里聽著，必定要皺起小眉頭咬著小牙說一句：凈扯淡，發大水是你們家說了算的事啊？

齊攸若是男子就好了。想到此處，澹臺錦的嘴角微動，幾乎勾出一抹笑意來。正巧被穆世風瞧見，倒有些驚異，原以為仗打不成澹臺錦必然灰心失望，總想不到他還笑得出來，竟好像不用大動干戈他也是樂于見到似的。這邊眾人剛散了，澹臺錦出了殿門，穆世風便遣內侍留住了澹臺錦。

澹臺錦只得回到殿內，穆世風也不過說了幾句閑話，澹臺錦看出來穆世風的心情比方才還要好，正不知道國主是什么意思，穆世風忽然說道：

“兵者，國之根本。眼下這場兵禍消弭于無形，實是天意，并非人為。可寡人為一國之君，不能不居安思危，未雨綢繆啊。”

幾句話說得頗有些沉重之意，澹臺錦心中一動，面上卻沒有表情。

穆世風已經站了起來，慢慢踱步到金絲楠木的殿門前，舉目遠望，“上一次燁北人敢鋌而走險，千里奔襲我大齊國都，視我大齊幾萬兵士如無物，皆因我齊國幾十年間重文輕武，兵無強兵，將無良將。幸天佑我大齊，得賜將軍于我，只是……”穆世風說到這里，口氣已漸沉重，“只是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何況治國。我意效仿先帝，以狩苑圍獵練兵，不知將軍視此法可行否？”

澹臺錦又是何等剔透心肝，只聽了一半便已經知道國主是何用意。說體察到齊國積弊在于重文輕武，那原也無可厚非，可說到以圍獵練兵這樣的巧法，那對于練兵是沒太大作用的。練兵就是練兵，驍勇的兵士總是實打實的功夫磨出來的，除此以外別無捷徑，從沒聽說天下哪支軍隊是靠打獵出息的。可若說是以圍獵考校子弟們的武藝能耐，選幾個將領出來，以國主這文士的本色，此法倒是省事的。呵呵，當日上昱城下解圍之時，國主賜予的權力還沒在手中捂熱，現下國主已經急著收回去了。

澹臺錦無甚話說，素來是話少之人，即便是應答國主仍是如此，“王爺謬贊臣下了，我大齊國運昌隆是圣主雄才，并非澹臺錦之能。王爺既能洞悉國之弊端，又能深謀遠慮，這才是我大齊國之幸。至于王爺所說以田獵練兵之法，臣以為……此法甚妙。”

穆世風見澹臺錦回答的不冷不熱，雖然既有自謙也有贊譽，可比之其他人的熱切忠心之意卻冷了許多，且雖然說了贊同這法子，可多一句諫言也不說，分明是有幾分小瞧他的意思。只是這想法在穆世風那里也不過一閃而過，澹臺錦本就是武將，自己雖然素來不喜歡武將的罕言寡語直來直去，可卻也沒什么法子，一般也就只得隨他們去了。

所以穆世風雖然不大痛快，可也就罷了，并沒表示什么，跟澹臺錦又說了幾句閑話，便倦了，再過一時澹臺錦便告辭出去。君臣兩個誰也沒提昨夜里廷尉署喋血街頭的大事，倒像是極有默契。

澹臺錦知道這樣的事，廷尉必然會有本上奏，再退一步也是由國相稟告給國主更好些，何況……澹臺錦懷疑國主早就已經得到消息了，此事可不小，廷尉很有可能昨夜就進宮稟告了國主，穆世風城府極深，今日竟滴水不露給外臣知道，仿佛那事根本沒發生似的。

澹臺錦走出殿外很遠，漸漸地便放慢了腳步，臨出宮門前像是忽然對檐角的仙人神獸起了興致，停步舉頭仰望。

一名宮人像是碰巧從這里路過，猛然見著澹臺錦似的，堆著笑過來請安，“這不是大將軍么？怪不得奴才昨夜里做了好夢呢，敢情今日是要見著貴人。”一面說著一面早熟練地跪下行禮請安。

澹臺錦側頭打量了他一眼，大約五十歲左右的年齡，一雙眼睛生得不大，卻極光亮。這人雖是面上含笑，其實卻并無多少奴骨，正是老太妃宮里的大太監安德權。澹臺錦微微點頭，“安公公，這是要出宮去？”

“是，給老太太辦差去。”安德權一笑，“才剛聽說里邊議事的散了，只當澹臺將軍已經走了呢。”安德權說著左右打量了一下宮門口當值的虎賁，又笑道，“昨夜里宮里忙亂了半宿，老奴這一身骨頭都要熬折了是小事，何況澹臺娘娘和老太太的金體呢？唉，說起來，可真是叫人揪心。萬幸是柳神醫進宮后定了幾個高明的方子，澹臺娘娘睡得安穩了，今早上起來已經好了許多，老太太了放了心，直贊將軍您薦人有眼光呢。昨兒進宮來陪娘娘的那個澹臺家的姐兒也熬了半夜不得睡，今早起老太太瞧她小小年紀熬得眼圈都黑了，便早早地打發她家去睡覺了。”

澹臺錦終于微微笑了，安德權果然老練，即便當著人面，也把他要聽的話都說全了。“安公公待會辦完了差，到我府上來喝茶。”什么是喝茶，這就是領賞的意思了，安德權會意，再說幾句面上的話，也就自去辦差了。

澹臺錦的馬車駛出宮門，本事按習慣奔著城北猛虎騎去的，只是澹臺錦終究不放心，才走了沒一會兒就吩咐車夫調轉馬頭，回澹臺府了。

到了澹臺府里，澹臺錦也沒回自己的書房，直接奔了二門里頭齊攸的院子里去。齊攸的院門敞著，門口也沒有丫鬟站著，澹臺錦信步進去，這些日子不來，不成想齊攸院子里的桃樹都長得這么茂盛了，院子里還添了不少花草，都伺候的不錯，才剛入了夏就滿眼的繁花，可惜齊攸不好這個，不然一個女孩子家好生待在家里享福不好么？

澹臺錦望著桃樹下那一叢蘭草生得好，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了蘇子卿淡漠而立，眉鎖輕愁的模樣，腳步遲了，有些不知下一腳該邁到哪里去。

一個跟齊攸那頑皮模樣有些仿佛的小丫鬟從廂房里嘻嘻低笑著跑出來，身后跟著一個無聲地追打她的小丫鬟，兩個一前一后都撞在澹臺錦身上，抬起頭來都嚇得木了，哆哆嗦嗦跪下。

澹臺錦無心責備兩個小孩，可是這一撞卻也被撞醒了，突然想起來，怎么他都走進院子了，齊攸的院子還這么靜得出奇？若是以前，齊攸早就飛一樣跑出來故意撞在他身上，賴他抱起來了。

澹臺錦的心里又是一沉，也不理會兩個嚇壞的小丫鬟，疾步便往屋里走。他本來急急忙忙趕回來就是想要告訴齊攸最近幾日不可以出去玩耍，燁北的斥候還在上昱城，且都跟她扯上了關系。澹臺錦掀開了正房門上的繡簾，大步邁進去，堂屋里靜雪正坐著刺繡，猛然見著澹臺錦心急火燎地進來，被嚇了一跳，忘了攔他。

澹臺錦已經大聲吼了一句，“齊攸這小混蛋又哪里去了？”

靜雪不明所以地，“啊”了一聲，澹臺錦等不及已經去東邊屋里去看一眼，這一眼看過去，他可是有些窘迫了。那小貓崽正坐在床上揉眼睛，頭發有些蓬亂，被子正從小肩頭滑落下來，分明之前人家正好好地睡著午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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