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滿是輕聲細語的說話聲，夾著笑鬧，在燈火輝煌的素水河上漾開，又同別處融在一起。

“你們兩個倒也回來得早，”將軍夫人抬頭瞅著上來的人道，“另外那些野猴子怕是不知道瘋到哪去了。”

“都是少年心性，自然坐不住，”成國公府人笑道，沖姜傾傾招手，“你這身子弱，玩累了就過來歇歇。”

這姑娘瞧著雖然還算精神，卻不復她初見時那般面色紅潤，兜帽下露出的下巴尖兒顯出些蒼白。

船里頭隔了風，姜傾傾摘下兜帽依言尋了個空位坐下，挨著她不遠的，是個著水色羅裙的姑娘，見她過來便彎了眉眼朝她笑了笑。

模樣只有十四五歲，生得姣好，一雙柳眉彎起來碎了靜坐時的秀氣，有些可愛。

姜傾傾未曾見過她。

祁衍同她說過，他有一個遠房表妹，叫蘇蓮珊，今日會在船上，但這放眼望去，盡是各府聚在這里的姑娘，風姿妍麗，唯獨安和跟祁衍兩個男子。

幾個姑娘的眼神頻頻往祁衍身上落。

成國公夫人瞧著滿船顏色里格外出眾的姜書雪，忍不住問將軍夫人：“你家大姑娘說親了嗎？”

若論起京中姑娘，她其實頗喜歡姜書雪這孩子的，雅靜端莊，又是個有才情的，也做得國公府的兒媳。

曾跟祁衍提過兩回卻被他拒了，便一時擱了下來，沒想到老太君先訂了將軍府的四姑娘。

“聽說弟妹近日已經在給她張羅，年前應當會定下來。”將軍夫人應道。

原以為姑娘們還在能將軍府里多住上幾年，倒是沒想到就這半年的時間，幾個姑娘都要出嫁，想起來也有些空落。

“也是到年紀了。”成國公夫人輕嘆了一聲。

不知是可惜還是什么。

姜書雪默不作聲的飲著茶，只是端著茶杯的手指極輕微的顫了一下。

祁衍跟一船的姑娘們共處，其中還有幾道目光黏在身上沒移開過，忍了忍，長眉還是擰在了一起。

伸手在桌上拿了個巧果，又放下了。

這東西甜膩的很。

低聲打發安和去買些熱乎的吃食來，

站在世子爺身后被姑娘們余光波及的安和也是渾身不自在，一溜煙的跑了。

“外頭放天燈了！”不知是誰突然驚呼了一聲。

眾人下意識的轉頭看外面。

漆黑的夜幕上，一片暖色的燈火成燎原之勢飄搖而上，蓋過了星光，異常瑰麗而壯闊。

姑娘們興奮的提了裙子跑到船外的甲板上仰頭去看，眸子里盛了一片細碎的光亮，映著臉上驚嘆的神情。

“好漂亮！”

姜傾傾也隨著眾人到了船外，不知被誰踩住裙角，身形踉蹌了一下，被綠蘿眼疾的扶了一把才沒摔下去，鳳頭釵卻從袖子里掉了出來。

“咦，這釵好別致。”

一只白皙的手從斜側里伸出來，拾起了那支釵。

姜傾傾抬頭，便看到方才坐在她不遠處那個水色羅裙的姑娘。

“我瞧著很是喜愛，四姑娘把這釵送我吧。”她笑道。

“此物是世子贈于我的，”姜傾傾略皺了眉，“我再另贈她人想是有些不合適。”

“有什么不合適的，也不是什么值錢的玩意兒，四姑娘若是想要，日后讓表哥再買些金釵銀釵送你便是。”

兩人的動靜引得旁邊的姑娘轉過頭來。

“嗤，就這么個破東西也值得你倆爭搶。”

“那可不一樣，”有人反駁，“再怎么不值錢也是世子送的，他若能贈我一截木枝，我定當傳家的寶貝收起來。”

船板上頓時一片嬉笑聲。

姜傾傾的眉心擰緊了些，抬手要拿回她手上的釵。

那姑娘往后退了一步，轉身躲開：“四姑娘何故這般小氣。”

這些貴人家觀賞性的樓船，船側舷墻本就做得不高，未料步子退得急了，身子一歪竟往舷墻外面落。

姜傾傾下意識的伸手去拉。

噗通！

落水的聲音淹沒在人潮里。

船上靜了一靜，片刻后是猝然亂起來的驚叫。

“落水了！姑娘落水了！”

眼見小姐突然掉下去了，綠蘿想也不想的急忙翻下去，冰冷的河水沒到脖頸才想起來自己不會水。

“怎么回事？”

里頭聽到動靜的將軍夫人和成國公夫人臉色一變，匆忙出來。

“我家小姐和您府上的表姑娘掉下去了！”紅櫻急道。

“快去拿繩梯！”成國公夫人喝道。

對，繩梯！

慌亂的仆婦忙奔向船后，這東西在船上有備著的。

一道月白的人影突然從船艙內掠出來，身形一晃，手掌撐在船舷上躍了下去。

翻飛的衣袍襯著那張俊美無雙的臉，細碎的星光落到了桃花瞳里，宛如月下謫仙。

岸上聽聞聲響圍上來的人看癡了片刻。

隔了些距離其實并看不見臉，但驚鴻一瞥，心跳亂了一瞬。

撲通！

合著那入水聲像敲在耳邊的鼓。

姜傾傾甫一落水便閉了氣，聽到后面的水聲原以為是祁衍，但聽著方位又不對，她和蘇蓮珊落下來時就松了手，順著力道被甩開了一段距離。

身子在往下沉，睜開眼看著上面的火光才發現是綠蘿。

這丫頭似乎不熟水性，沒撲騰兩下就沉下來了。

緊接著，又是一道落水聲。

姜傾傾動了下手臂，往上浮了些，一手抓住綠蘿從水面冒出頭來，轉頭望向蘇蓮珊的方向，眼皮跳了一下。

壞了！

蘇蓮珊在水里撲騰著，盡量不讓自己沉下去，等人來撈她。

仰頭的時候自然看見了祁衍，心想難怪這么多姑娘心心念念的要嫁給表哥。

感覺自己在往下沉，又費力的往上撲騰了一下。

她雖然熟些水性，但只比旱鴨子好一些，支撐不了多久。

正心慌的等著蓋世英雄來救她時，那謫仙一般的人入了水后卻不動了，然后眼見的往下沉，沉得比她還快！

蘇蓮珊瞪圓了眼睛。

說好的一落水就來撈她呢？

姜傾傾一手托著綠蘿這個旱鴨子，另一只手劃動幾下使身子往前移了一段，夠著祁衍的衣領拽住了，好歹沒讓他繼續沉下去。

她今日出來時穿了帶毛領的斗篷，浸透水后便成了累贅，加上手上的兩個人就更重了。

“世子爺！”安和瞧著亂糟糟的人就有些不好的預感，幾步跑到船邊一看頓時嚇得魂飛魄散。

手上的醬肘子都來不及丟，也顧不上剛放下去的繩梯，直接撲通一聲跳下去了。

“先把世子扶上去。”

姜傾傾見他過來便將祁衍推給他后松了手，帶著綠蘿到繩梯邊讓她自己爬上去，轉身去撈蘇蓮珊。

船上的仆婦急忙把人拉上去。

一番折騰后，幾人終于都上了船板。

祁衍靠在舷墻上，長眉擰在一起，下顎繃得緊緊的。

“怎么了這是？”成國公夫人急道。

安和在他腿上按了按。

默了片刻：“...抽筋了。”

“快去拿些酒來，”成國公夫人朝丫鬟吩咐道，扭頭又看到一旁濕淋淋的幾個人，“都愣著干什么，趕緊帶姑娘們去換身衣裳。”

“四姑娘，表姑娘，隨奴婢去樓上吧。”丫鬟回過神，忙應道。

樓船的二層有幾間客房，備了幾套常服在那里。

濕衣貼在身上，夜風一吹如刀刮骨一般，姜傾傾也呆不住，領著綠蘿先同她上去了。

“勞你今日白落了一回水。”屋內沒有別人，姜傾傾歉意的朝蘇蓮珊道。

蘇蓮珊在簾子另一頭換衣服，回到船上后，先前的那一點驚嚇早就不見了蹤影。

笑瞇瞇的道：“算不得白落，反正成與不成，表哥答應我的事總是要辦的。”

晾他也不敢賴賬。

姜傾傾聞言笑了笑。

領她們上來的丫鬟帶綠蘿去了另一間屋子，下人的衣服以防萬一也備著幾套。

屋子里一時只有簌簌的衣服摩擦聲。

姜傾傾擰著頭發上的水，放在一旁的濕衣突然動了動，從袖子里蹦出一條寸長的小魚，好不容易從厚重的衣服里翻出來，不甘心的繼續蹦跶了幾下，發現仍沒有水后肚皮向上癱住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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