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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芳-第三百七十九章 求見
更新時間:2020-11-15  作者: 須彌普普   本書關鍵詞: 言情 | 古代言情 | 古典架空 | 盛芳 | 須彌普普 | 須彌普普 | 盛芳 
正文如下:
文德殿中百官狐疑驚駭,偏偏又無人敢直言發問,即便是方才出言當面彈劾的那一名新進御史,見此形狀也不免有些懵然。

然則他只是一愣,很快為之狂喜。

御史彈劾不惜身,固然也有為朝為國的想法,可私心里更多的是求名。

今次因為自己一言,整個政事堂都為之避讓,怕是不用等到下朝,自家名字已經能在京城的士人圈子里傳遍,再過幾日,當真要天下聞名了!

他咽了口唾沫,繼而大聲道:“敢問諸位相公,四月十二那日朝會之后,可有誰人有幸曾經得見太子?!”

這話說完,半晌都無人回應,殿中一片寂靜,他覺得十分不對勁,轉頭一看,無論左右、前后,人人望向自己的眼神都有些古怪,有人面色嘲諷,有人卻是一副“終于來了”的釋然,更有人面露憐憫之色,連簡單的掩飾都懶得做,好似他已經是個死人,絲毫不用在意。

周承佑一病不起已經多日,上回借著太后壽辰,他現身了盞茶功夫,算是給文武百官安了安心,可自翔慶舉旗造反以來,就再也不見蹤影。

儲君是為一國之要,如此情形,難道滿朝官員,竟無一人發覺?

只是人人皆知天子不妥,均做觀望罷了。

石啟賢立在左邊的隊列當中,見得殿中情形,手心里終于滲出了黏黏的汗液。

被這樣一個不懂事的愣頭青將遮羞布掀開,著實有些諷刺。

然而政事堂中無人主持,個個避讓一邊,他在其中資歷最淺,倒還有話說,其余那些個數十年的持重老臣,明明都一只腳踏進棺材了,還如此怕死,倒是叫人看著好笑。

只是朝中如此動蕩

不知宮中那一位又會作何反應。

石啟賢雖然是天子一力簡拔

可看著如今勢態,著實也不愿助紂為虐。

一個是病體纏繞

寵信僧道之流垂垂老者

平日里刻恩寡義,一個是身體康健的盛年太子

一慣寬厚仁義,如何做選

還用想嗎?

自然要保太子而舍天子。

今日堂中之勢

表面上是政事堂的官員們都被一介黃毛御史逼得人人避位,實際上,卻是多日見不到太子,不知后宮情況的眾人對于天子周弘殷的表態。

——太子究竟如何了?

國不可一日無儲君

否則社稷不穩。

是死是活

總得把人拉出來溜溜。

文德殿中發生的事情,很快被傳入了后宮之中。

守在福寧宮外的黃門官聽得消息,也知道厲害,卻半點不敢相讓,只好攔著門道:“陛下尚在殿中

早前囑咐了不能擅入……”

來人急得團團轉,又不敢敲門

又不住轉頭去看文德殿的方向,一邊拿手擦著滿頭的汗

道:“都知大恩,行行好

前頭文武百官可全數在候著……”

那黃門官皺眉道:“便是董中丞不能主持

政事堂中個個也跟著避位

難道沒有一個禮官出來說話嗎?叫人先行散朝,總歸不難罷?”

來人急道:“禮官已經叫過好幾回,只是人人不肯散朝,俱要宰輔醫官一并入宮,給天子、太子診脈,確定沒有問題才肯走,可以責罰一人,難道要責罰一朝?便是責罰,也當……”

他話沒有說全,守門的黃門官卻是聽懂了。

此事罷了,或會罰俸,或會發貶,甚至也許有人會被免官,然而無論是怎么罰,都不是區區兩個左右立著的禮官能決定的,必要天子才能拍板。

此刻百官盡皆立于文德殿中,群聚不退,說一句難聽的,已是呈逼迫之勢,非得有天子、太子出面,才能彈壓一二,其余人便是把嗓子喊破,最多也就是給聽個響而已。

他想了想,卻是咬了咬牙,道:“那也得等著!”

一面說完,卻是忍不住偷偷轉頭瞥了一眼后頭的宮殿。

宮中知道實情的人并不少,他在福寧宮中伺候,自然不會不曉得莫說太子,便是皇后也已然被軟禁,沒有天子放話,誰人敢去請。

而陛下正在房中打坐,釋派坐禪,若是一不小心,弄出個走火入魔來,不但自家要被碎尸萬段、挫骨揚灰,便是九族也要給株連了。

文德殿中百官要站,那就隨他們站吧!比起這些個富貴官人的性命,當然還是天子同他自己的性命更為要緊!

周弘殷氣走周身三十六周天,感受到肺腑之中暖意散于頭腳,許久之后,才緩緩轉醒過來,轉頭去看漏刻,居然已經坐了整整一日。

他站起身來繞出屏風,踏出內殿,果然見得窗戶外頭已然灰蒙蒙的,竟是今天太陽為烏云所遮,天空早早就黑了。

一整天滴水未進,粒米未入,周弘殷居然不覺得餓,反而因為自食口中發甜的津液,腹中還有些飽足感,只是在內殿坐了太久,身上發熱,便打了鈴,吩咐來人道:“去將殿門開了。”

外頭早已守得頭發都要燒焦的黃門官終于快步進來,將文德殿中御史彈劾,政事堂一應官員全數避位的事情全數和盤托出,繼而跪在地上,惶恐道:“而今……諸位官人還在文德殿中等候。”

周弘殷臉上原本還全是放松之色,聽得這一番言語,卻是面色微變。

寅時的朝會,自家又不在,放在平日,最多拖到辰時就能散去,此刻已經酉時一刻,眾人依舊留在殿里,跟著不食不散,豈非做給自己看的?

尤其政事堂中幾個老臣,年事已高,若是在殿上候得久了,鬧出什么長短來,還不是要推到自己這個天子頭上?

他冷笑一聲,道:“傳朕旨意,讓董伯星叫百官散朝。”

那小黃門猶豫片刻,還是爬將起來,急忙去了,過不得兩盞茶功夫,幾乎是又跑著滾了進來,也不敢爬近,只在殿門處跪著道:“陛下……董……董中丞說他已然避位,不便主持朝會。”

周弘殷手上還拿著一卷呼吸吐納書看得入神,過了兩息才反應過來,再抬首,見得角落漏刻,煩悶之心更甚。

他如何看不出來眾人所圖?

只是天子尚在,諸人個個去看太子,意欲何為?

他不是不舍得這帝位,而是周承佑此人,確實不堪重任。

且看那郭保吉,一向生有反骨,并不是能隨意駕馭的,郭家更是早已有了反意,若非他設法壓著,未必能拖到今日才發得出來。

此人奸猾,仗著手中兵力,又扯了太子這個虎皮做大旗,起什么“清君側”的口號。

他敢舉這樣的號,一則是要離間天家,二則也是的確從前與太子往來頻密。

但凡長子眼睛不瞎,如同名字一般,承了自己丁點的眼力,從前見得郭保吉時,就當看出其人問題,此刻遇其造反,更當主力討伐,而不是勸說以優撫為上,發兵次之。

天家之人,為了圖一個仁厚之名,連帝業穩固都已經能拋之腦后,看不明白郭家、郭保吉的危險之處。

這樣一個儲君,便是將大魏江山交給他,也是敗壞的結局。

到時候說不得要葬送了周魏百年基業。

怎能由自己毀掉?

周弘殷不愿放長子出來,卻又不能將文德殿中苦候一日,等著勸誡的官員遣回去,良久,實在下不來臺,越想越是惱羞成怒。

他做皇帝多年,便是剛登位時,也沒有誰敢給這樣的臉色看,此刻如何能忍?

盛怒之下,周弘殷其余也不再管,只冷笑著抬起頭,對著下頭跪立的小黃門道:“既是都不肯走,那就叫愿意走的先走罷,其余全數等著便是!”

又漠然吩咐道:“既是政事堂中人人都不愿意做事,連朝會也不想主持,那便如他們所愿,全數避位,叫……”

他想了想,隨口點了一個資歷不高,但是這一向獻“祥瑞”,訪“仙草”最為積極的官員名字,道:“叫他加學士銜,主持今日朝會!”

又另點了十幾個名字,叫眾人進政事堂。

小黃門聽得都傻了,面上驚疑不定,一直不敢信,卻又不能問,等拿到加蓋天子印璽的大印,才匆匆而去。

周弘殷不愧是在帝位多年,熟稔于權衡一道,果然這一回旨意下去,那些個被點名的官員全然意料之外,卻是立時站的出來,勸這個,勸那個。

有了眾人牽頭,文德殿中竟是有些嘈雜之音冒了出來,不少人見得天子始終不出來,又實實在在在宮中等候一日,只有禮官怕鬧出事,叫人備了些糕點飲子進來,叫眾人分而食之了些許,其實人人餓得不行,又有記掛衙門里頭差事的,又有怕將來周弘殷清算的,那面人心浮動,到得后來,竟是陸陸續續,三三兩兩偷偷散去。

只是立在左邊一列的原本政事堂一眾官人,任舊站立不動,也不回頭,也不說話,也不知在想什么。

等到天色全黑,文德殿中早點起了幾根兒臂粗的蠟燭,映得亮堂得很。

此時后頭官員該走的已經走了不少,只是仍有半數等候在宮殿之中。

新才走馬上任的主持朝會之人早已站在一旁,不住勸是說,旁人還未發話,董伯星卻是忽然朝著對面的黃門官招了招手,問道:“陛下方才下旨,恩加學士銜,卻不知圣旨何在?”

那小黃門愣了一下,雖是猜不到董伯星的心思,卻是本能地覺得不好,勉強上前幾步,將手中圣旨舉了起來。

董伯星將那圣旨接過,低頭掃了一眼,卻是不說什么,而是轉給了身后的石啟賢。

石啟賢接過看了一遍,眉頭微皺,又將這黃絹圣旨朝后傳遞。

很快,十數人都看了一回。

殿中見得這般場景,也察覺到有些異常,原本就沒有什么聲響的左右更是寂靜得可怕,個個都看向此處。

等到圣旨終于傳到最后一個人手中,董伯星才道:“諸位官人可有看出這圣旨之中有什么問題?”

這一回,不待其余人說話,石啟賢已是搶先開口,道:“朝中任命,又是學士之位,當要以天子印璽,另有宰輔簽押,方才奏效,陛下何等老練,從前更是再三提過一應升遷調轉俱要按著規制來,又怎會行此亂法?!”

他一言既出,不用董伯星接上,另有有政事堂中一員大聲疾呼:“陛下病情反復,多日未現,太子更是自四月起再無在人前露面,人君在后宮之中,陰氣尤甚,至于醫官不至,脈象不出,即便……也無人得知,如此隔絕中外之狀,我等雖非宰輔,卻也當為天子不惜身,掃清隱患!”

這話才落音,發起此事,卻又沉默了好一會的董伯星終于站了出來,對著遠處叫道:“何院判。”

太醫院的院判連忙出列,持笏拱手。

董伯星又道:“請點太醫院醫官,隨我等一同入宮請脈。”

那何院判半點不推脫,而是轉頭點了自己身后幾人,俱是須發皆白的奉藥,一同上前,道:“全聽中丞指派。”

董伯星點了點頭,轉頭看向身后眾人。

石啟賢不用他發話,立時道:“今日之事,全由我等一力承擔!”

說完,當仁不讓,一步踏得出去。

董伯星便半刻也不耽擱,大步當先,領著眾官朝前走去。

殿上禮官、黃門俱是驚駭異常,一時攔之不及。

董伯星揮開在前頭擋著的內侍道:“宮中多日無音,我等恐有牝雞司晨,隔絕中外,依舊例,當要求請面見天子、太子。”

他也不管對方聽沒聽清,聽沒聽懂,徑直領著人浩浩蕩蕩往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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