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松欲言又止，他有很多話想問，卻又問不出口。他失去的記憶太多，能知道的只是這最近的事情，這里面沒有這個程大公子。

花小朵很累，今日有人來打砸鬧事，她還打了周氏。現在程大公子剛走，馬上小葉和宋英要來接她回家。

她一個字都不想解釋，這個故事太長了。她就從來沒想過要和陳松解釋，在她心里，陳松只是她的陳大哥，還沒上升到凡事需要和他解釋的地步。

沈家兄弟收拾好店鋪，落了門栓，趕車回家。一路上他們都沒多說話，爺爺說了，主家的事情他們不要非議，做人要本分。

離開米巷的果蔬店的時候，天已經微微暗了，程子期的腳步有些沉重。

他一個人從大街小巷穿過，漫無目的地走著。身后跟著的棋二和墨三，兩個人都不敢吭聲。棋二是知道實情，不好說。

墨三心中卻是憤憤不平，一項自律的大公子要帶那個果蔬店的小子回府，那個小子不是小子，是女扮男裝的姑娘。不對，重要的是，那女扮男裝的姑娘還不肯和大公子回府。

為什么？

大公子要帶她回府，這是多榮耀的事情啊！簡直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啊！她竟然拒絕了。她拒絕了，我們大公子還很痛苦的樣子。

不合天理啊！

在墨三心里，他們大公子玉樹臨風，貌比潘安，才華橫溢，誰也不能比的。這樣的一個大家公子，不是應該是每個女孩子哭著喊著，要撲過來想跟他金風玉露一相逢的嗎？

怎么大少爺會被拒了？

還有，他回去要不要告訴夫人，要知道夫人對大公子身邊的鶯鶯燕燕很是在意的。不對，大公子身邊根本就沒有什么鶯鶯燕燕。連個漂亮年輕的小丫鬟都沒有，哪里來的鶯鶯燕燕！

可憐的大公子，從小就被夫人管著。夫人對他們的要求就是，不能帶大公子去那些不好的場合。有那些小姐姑娘要是丟個荷包塞個手帕什么的，一定要給扔遠遠的，千萬別沾了大公子的衣襟。

這回去怎么說啊？

是說還是不說？說又怎么說？他們從來不知道大公子是怎么和這個男扮女裝的姑娘認識的。不對，這姑娘是夫人認識的。夫人身邊的歡兒姐姐還給大公子送了一碗草莓布丁，被表公子搶了，大公子還不高興。

原來，那時候大公子就有意思了？

程子期心情很差，他很想找個地方發泄發泄心中的怒火。為什么，明明知道那個小朵是自己的妹妹卻不能認，爹要證據，證據就是那個周氏，她因愛生恨，偷走了小妹。

他找不到周氏，就沒辦法證明花少是小妹。那個周氏，如果讓他遇見了，他一定要千刀萬剮了她。

朵兒說，她不是程蘭朵，就算是，她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也不想回去。

朵兒說，你們早干嘛了？哪怕你們早來一年，在我挨打受餓的時候能來找到我，我都會歡歡喜喜和你們回家。可惜，你們來遲了。

朵兒說，那個程家大小姐，程蘭朵已經死了，她受了很多苦，一直盼望著家人能來找到她。可她死了，等不到了。去年冬天一場大火，再沒有程家大小姐程蘭朵了，現在她就是花小朵，請程大公子不要打擾我的生活。

她的眼神告訴他，她說的是真的，沒有怨恨，是真的不想和程家相認

小妹受了那么多苦，她和娘說的那些話都是她經歷的。她只是在間接地告訴娘和他，她曾經受過的苦楚。

她會做飯做菜做糕點，還會打架。要受過多少苦，才能讓一個曾經是大家閨秀的姑娘變成一個市井潑婦？

現在，她好了，自己開了店鋪，還能照顧別人，還能幫著養活院里的幾十個孩子。她為什么要回來？

換他，他也不愿意回來。

妹妹不回來，是對的。

十年，以程家的勢力用了十年沒找回自己的姑娘，現在人家自己活得好好，為什么要回來。圖你程家大小姐的名聲好聽，有什么好聽的。一個丟失了十年的大家閨秀，誰會看得起她？

街道的兩邊是高挑的紅燈籠，燈籠的光照在程子期的臉上影影綽綽，他的眼中不知不覺含了淚。

棋二快步跟上，攔住程子期的去路。

“少爺，前面沒路了。”

程子期茫然四顧，他的面前是一彎小河流，河面上波光粼粼，水面平靜。

他一把抽出棋二腰間的佩刀，手起刀落，拼命砍著河邊的野樹雜草。知道花小朵就是妹妹那天，他就開始心中隱隱發痛。為什么不能告訴娘？為什么不能認回妹妹？

為什么？

為什么？

棋二和墨三站在程子期的幾步之外的身后，兩人心思各異，不敢勸慰也不敢動。

他們從七八歲跟著大公子，整整十年了，從來沒有見過大公子這么失態過。

河道邊雜草叢生，月明星稀，在少年的身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這個少年，一夜長大，他終究會明白，大家族對認回一個失蹤十年的姑娘，是很謹慎的。

只是，這并不妨礙他的痛苦。

宋英和小圓結束點心鋪子的事物，來果蔬鋪子接孩子的時候，敏感地覺察到了不一樣的氣氛。

她們是知道今日有人來鬧事的，卻沒有想到鬧完事情后還有程大公子來過。

小圓拉著小石頭的手，一蹦一跳地在走路。十五六歲的姑娘，都可以嫁人生子了，卻還是有些跳脫。蕓娘不說她，小朵也不說她，難得有個真性情的丫頭，挺好。

宋英抱著小土豆沉默地看著踩著小圓影子走路的花小朵，這個丫頭有心事，可她不說，她做嫂子的也不敢問。

路過石橋，宋英疑惑地抬頭：“我怎么好像聽見有人在哭？”

小朵的目光從石橋延伸，望向已經黑暗了的河道。風中似乎有隱約的哭泣聲再聽只聽見流水潺潺聲。

她看不見河道邊的程子期，程子期也看不見石橋上站著張望的花小朵。

“也許是遇見傷心事了吧。”

小朵喃喃道，不知道是說自己還是說別人。

她從石橋上走過，走向她們的小院，那里才是她的家。

小而溫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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