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期一回來就去了程知府的書房，他有太多的話想說，他想讓朵兒回家。可他不是幾歲的孩童，他不能任性。所以他要問問父親，怎么樣才能讓朵兒心甘情愿回家，讓她十年所受的苦得到余生的補償，而不是拿出來讓人評說笑話。

蘭啟舟纏著姑母蘭夫人說話，期間還派丫鬟看了幾次，都說老爺和大公子在議事。

議事，也不知道議什么事。

蘭啟舟心中有些奇怪，他總覺得大表哥這段時日奇奇怪怪，卻又說不清楚哪里奇怪。

沉吟了片刻，他終于忍不住開口：“姑姑，你是不是應該給我大表哥相看個媳婦？”

蘭夫人看了一眼侄兒，嘴角含了笑意：“你大表哥要相看，你也要相看。你祖母可給我來信了，說你也不小了，讓你早些回去呢。”

“我不回去，他們就知道逼我讀書上進，我們這樣的家庭要什么上進，還讓不讓那些拼命讀書的寒門弟子活了。”

“又混說，你祖父那是為你好。”

蘭啟舟不忿道：“姑母，你知道我最怕的是什么嗎？就是打著為我好的旗幟，讓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情。”

“你這孩子。”蘭夫人為之氣結，卻又拿這個刁鉆古怪的侄兒沒有辦法，只能隔空虛點了他一下：“你呀，明明聰明的緊，偏偏就是不愿意走仕途。”

“走仕途多累，我現在吃得沒人好還是穿得沒人好，走出去誰都要恭恭敬敬喊我一聲蘭六爺。那些爭名奪利的事情讓大哥他們去做好了。”

見蘭夫人還想說話。蘭啟舟忙抓了一個紅果“咔嚓”一口：“這果子是米巷果蔬鋪子買的吧，你別說花小朵家的果子就是好吃，這丫頭就是比一般人有腦子。姑姑，你說她腦子都怎么想的，竟然想起開了個果蔬鋪子……”

原本聽侄子說話不著調，蘭夫人還想說他幾句。聽著聽著卻面色一變，低頭掩飾地喝了一口溫熱的水，才平心靜氣地問道：“舟兒，你怎么認識花少的？”

蘭啟舟邊咔咔咬紅果，邊說：“我和大表哥都認識她，我們兩還去吃過她的宴請。姑姑，你別說，就她一個小姑娘，做的菜真好吃。大表哥還說邀請她來家里玩，說姑姑喜歡吃甜食，她做的菜一定合您的口味，不過花少拒絕了。”說到這里，他忍不住遺憾地嘆了口氣：“哎，她要是答應多好，我還想吃她做的那個拔絲紅果呢。”

蘭夫人再也掩飾不住神色大變，啟舟她是知道的，就是個沒心沒肺的，不愿意上進也做不出大逆不道的事情。她自己生的兒子，沒有比她更了解的了。子期做事嚴謹，交朋友更是。能讓子期去應酬的，都不是一般的人家，更別說宴請。

去參加一個小丫頭的宴請，還帶著啟舟，他這是想干嘛？

一個真敢請，一個真敢去！

是因為與子期他們兄弟投緣才結交？這完全不可能，她可是一個云英未嫁的姑娘。別說是她，就是蘭家的表姐表妹請子期吃飯，他為了避嫌也未必能答應，何況還是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小丫頭。

蘭夫人不敢往下想，她只覺得頭暈目眩。她認識的花少是個好姑娘，也不會覺得這個孩子有什么非分之想，而子期也是個懂得分寸的孩子。可是，她是個母親，她最怕的就是兒子遇見這種好姑娘，一往而情深。

蘭啟舟眼里骨碌碌打了個轉，也不說話。悶聲吃完紅果將核隨手扔在果盤里，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姑母，我先回房睡去了。”

“好，去吧。”

蘭夫人心中有事，無心多說，只坐著揮了揮手。

走出院子的蘭啟舟回首看了一眼蘭夫人的院子，又看看前院姑父書房的方向，轉身往他和大表哥居住的院子走去。

今日他就是故意說的，他又不是個傻子。大表哥心中有事他不是不知道，他和大表哥感情好是一回事，關系到姑母最在意的事情他就不能不慎重。

將這件事情透露給姑母知曉也好，總比出了事，姑母再知道，那就來不及了。不管大表哥是不是對那個小丫頭有意，不管姑母是不是能接受，起碼有個準備的好。

平時程知府不是沒帶著長子議事，但是清空所有人，只有父子兩個，一說話說到半宿，這還是第一次。

程子期從父親的書房出來，仰頭看向黝黑的天空。無星無月，暗黑的夜籠罩下來，如扣了一口大鍋。

是要變天了嗎？

他還不知道蘭啟舟在他母親面前給他上了眼藥，也不知道因為這件事會鬧出什么風波。他想將朵兒接回來，就像父親說的一樣，必須得有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不能讓朵兒以后的日子為這受苦的十年受人詬病。

蘭夫人身體羸弱，等了會就收拾收拾上了床，先歇下了。

半夜程知府回來的時候，她醒轉過來，問了句：“是不是有事？”

“沒什么大事，你睡吧。”

等程知府躺下蓋好薄被，蘭夫人卻沒了睡意：“子期也該說親了，最近有好幾家露出了想結親的意思。我想著讓他回京再說親，都給推了。你說，我要不要帶著子期去京里。他已經十八了，說好親，明后年就能成親了。”

“九江的也能看看，今年異族來犯，大家商議著將邊界的河道給開鑿深挖出來，我想讓子期和啟舟一起歷練歷練。挖溝開渠，春天河里積水，能用于耕種也可防御。只是工程浩大，怕是普通的服勞役都不夠。”程知府盯著帳頂嘆了口氣：“工程大，苦的是百姓。可如果這工程不做，靠近異域周邊的百姓更苦！難啊！”

蘭夫人從不過問程知府官場上的事情，她只管給他打理好后宅就行。反而是程知府，會和老妻說說自己遇到的困難，也不求她幫著拿主意，就是有個人傾述心里會好過點！

蘭夫人軟語道：“你也別犯愁，工程大就慢慢做，沒有銀錢再想辦法。辦法總是人想的，一年做不好，就兩年，兩年不行就三年，總比什么都不做的強。”

倆人又說了幾句，程知府難掩倦意，翻身睡去。

蘭夫人卻睜眼看著帳頂，一夜難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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