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間,書院食堂人來人往。
沈玉棠也同蕭敘他們一同到此,剛到門口,就見褚彧在與人爭執,不,應當是單方面在揍人,都抓住那人衣襟提起來了。
周圍也有不少學子想上前勸阻,但在接觸到褚彧滿是殺意的目光時,竟無一人敢湊近。
褚彧是想殺了他!
沈玉棠他們一過來,就看到褚彧舉那人,周身肅殺之氣,左手握拳就要砸向那人的面上。
“臨川!”
褚彧聽到聲音,拳頭堪堪停在那人的面前,刮起的拳風將那人嚇得哀嚎出聲,而后,就聽到淅淅瀝瀝水聲響起,那人哆嗦著,卻是嚇得失禁了,褚彧嫌惡地將其丟到一邊。
抬眸看向剛出聲過來的沈玉棠,眼底的兇悍之氣已然消散殆盡,等他走近了,才委屈地道:“謙之,這人嘴里沒一句好話,我一忍再忍,實在忍不下了,才動手的。”
沈玉棠瞥了眼在地上呼痛的青衫學子,不看還好,一看嚇一跳,這人的臉都被打腫了,額角腫凸之處隱隱見血,嘴里還在冒血。
原來在這之前,褚彧就將人給打了一頓了。
沈玉棠道:“這里是書院,便是他說了再過分的話,也不可在書院動手。”
言下之意,便是出了書院,你愛怎么打都成。
褚彧明白在書院動手會遭到先生們的責罰,但他還是動手了,有些事著實讓他這等好脾氣的人都忍不了。
他道:“他若只是罵我就算了,我也不是沒被人罵過,可他偏要說到你身上來,說你……不說了,那些話難聽至極!就算是江修業當初編排你的話都沒這么難聽,我爹說的沒錯,讀書人罵人最讓人可恨。”
他一想到在食堂聽到的話,就氣憤不已。
沈玉棠掃了眼四周的人,又看向倒在地上疼地落淚的人,朗聲道:“不知這位學子是如何說我的?在下初到書院,連人都不識得幾個,怎么就有同窗如此不滿在下了?”
那青衫書生早被嚇破了膽,又在同窗面前尿了一褲子,顏面盡失之下,掩面痛苦哭泣,根本沒那心思回答沈玉棠的問題。
他剛才不過是說了幾句沈玉棠的壞話,在他身后的褚世子就忽然暴起,將他提起來打了一拳又一拳,而且,身上殺氣騰騰,感覺下一刻就要死在他手里一樣。
他此刻,哪敢再言。
早在褚彧動手時,就有人跑去稟報距此最近的郭學正。
學正還未趕來,沈玉棠高聲問道:“可有人知曉事情始末?臨川與諸位是同窗,不會無緣無故動手,我也很好奇是什么樣的話能將人氣成這樣。”
褚彧搖頭道:“謙之,別問了。”
沈玉棠淺笑道:“我有什么話不能聽的,又不是沒遭人辱罵過。”
卻是將他方才的話給復述了一遍。
褚彧一怔,知他是坦蕩之人,面對這種事從不會躲避。
既如此,那些難以入耳之言由旁人說出,倒不如他將事情原委說上一遍。
他道:“我說與你聽,事情從聽課時開始,我所學皆由謙之所授,教書法的教授見了我的字跡,說我模仿痕跡太重,失了靈氣,可我才正經學字沒多久,字確實是照著謙之的模仿的……”
他倒毫不避諱自己的缺點,將事情一五一十給說清楚了,圍在此處的學子也都靜靜聽著,無人出聲打斷。
一開始,那個被他痛揍的學子只是小聲嘲笑他學識不足,他并未放在心上。
可在剛才,進食堂的時候,他聽到那人與他身邊的人說起他與沈玉棠的事,他便靠近聽了。
“我與那小侯爺在同一課上,見他的字跡與沈玉棠的有六分相似,顯然是一筆一劃照著臨摹的。”
“他在沈家求學,這也不奇怪。”
“呵呵,在沈家求學,依我看是沈玉棠想攀高枝。”
“噓,莫要亂說。”
“許他做的,就不許我說,聽說小侯爺以往常去銀月館,可自從見了那沈玉棠后,就甚少去過,我看,他是以色侍人,迷惑了小侯爺。
你別不信,想想沈玉棠為何會被退婚,難道真是陽虛,怕是葉老爺發現他的特殊癖好,不愿將女兒送入火坑。”
他身邊之人不做聲。
他卻說得更為過分了:“沈玉棠生得貌美,羞煞多少女子,若是委身于人,那該是何等風情,其中滋味我也想嘗一嘗呢,肯定比賀陽樓的頭牌要……”
他接下來的話還未說完,就被褚彧踹倒在地,再提拉起來,招呼了十來拳,打的時候褚世子一言不發,滿身煞氣。
沈玉棠聽完這些污穢言語,眉頭微蹙,冷著臉道:“書院學子難道都不修德行的?這樣的話也說得出口!”
而四周的人在知曉事情始末后,有些人下意識地往沈玉棠身上瞟,有些人卻是感到羞憤,書院竟出了這等無恥之人!簡直玷污讀書人三字!
江修文瞪大雙眼看著地上那人,心底直呼好膽量,這等羞辱人的話也敢說,而且說的是能徒手殺狼的沈玉棠。
若是沈玉棠親耳聽到,那人的下場估計不會比現在要好。
蕭敘瞧都不瞧地上之人,只覺得這書院里也有如國子監一般貪圖美色,惡意揣摩他人的惡心小人。
腰間懸著長劍的人與背著書箱的憨厚書生在知曉原委后,忽然覺得書院不像外間傳聞的那般美好。
褚彧道:“我本想一拳打死他了事,可我畢竟不是未經世事的沖動少年,這樣打死他,學院不知真相,只會怪我,且,太便宜他了。”
早到了此處的郭學正揚聲道:“那世子以為該如何處置?”
“郭學正來了。”
“郭旻是學正的侄兒,這事學正會不會……”
“小聲點,別被學正聽到了。”
圍在此處的學生自行分開,讓出一條路來,供郭學正過來。
沈玉棠道:“見過郭學正,此事該由書院處置,天府書院自有規矩,臨川雖然是世子,但在這里也是學生,怎么能處理此事?”
郭學正黑著臉,看侄子被打得現在都起不了身,周圍無一人上前攙扶,便道:“還不快將人送去就醫。”
褚彧一個橫步擋在那些學子前,“人是我打的,等事情結束后,我親自送他去看大夫。
現在事情還未處理,將這個給書院抹黑的人送走,豈不是在包庇他!”
郭學正怒斥道:“褚臨川,莫要以為你是世子就能胡作非為,這里是書院,不是你想來就來的地方,以你的才能根本就進不了書院!”
沈玉棠揚聲道:“郭學正何必避重就輕,現在最要緊的是處理此事,既然郭學正不愿處理,那么……子承,去將院正請來。”
她眼神一掃,就看到人群里看戲看得一臉認真的江修文。
忽然被沈玉棠喊了聲,江修文陡然一個激靈,下意識地應了聲,不過,在他身邊的東方裕回道:“謙之,子舒已經去找院正了。”
他們一行人都是從文正院過來的,李贊在得知來的是郭學正后,就立馬去請院正了。
郭學正見他們一人一句,半點不將他這個學正放在眼里,氣得胡子都在顫抖。
可要是等院正來了,他這老臉也不好擱。
便道:“沈玉棠,你們簡直膽大包天,云志不過揣測了幾句你們的關系,就要將其打成這樣,你們若是行得正坐得端,又何懼旁人議論?書院有書院的規矩,云志犯了錯,自有書院處罰,你們動手打了人,便是你們的錯,一樣該罰!”
他不指明是誰動的手,卻是要將兩人一并處罰了,言辭間表明了是在說他們惱羞成怒,被揭露了丑事,才動的手。
聽得沈玉棠眼神愈發冷漠,郭旻出口就是污穢之語,在郭學正眼中竟一點錯都沒有了。
他這些話,不僅令沈玉棠不滿,場中大多辨明是非的學子也看出了端倪,郭學正是要維護郭旻了。
郭學正掃了眼場中眾人,拿出身為學正的威嚴,厲聲道:“就罰爾等抄錄《院規》百遍,都散了,圍在這里作甚,倫琴,你帶云志去看傷,我看誰敢再行阻攔!”
被郭學正點名的學子,有些為難的應了聲,上前道:“褚世子,云志他雖有錯,但再不就醫,這傷,這傷……容在下先將人帶下去吧。”
褚彧方才一言不說,就掄起郭旻暴揍的場面還歷歷在目,實在太駭人了。
他實在不敢越過褚彧,將郭旻帶走。
褚彧望著想要快刀斬亂麻將此事草草了結的郭學正,冷笑道:“你可以將人帶走,但他必須向謙之道歉!”
話是回答倫琴的,但看向的卻是郭學正。
“你……褚世子是覺得我處置不公?”郭學正沉下臉來。
他已經給足面子了,他們將文志打成這樣,少說得修養半個月,他卻只罰了他們抄書而已,只是抄書,也沒有過重的懲罰,他竟不還不知足。
這里是書院,可不是宣平侯府!
就算是王侯子弟到了聞名天下的天府書院也得受書院管教,他一個剛回侯府的鄉野世子也敢在這里囂張,就不怕書院將他趕出去!
褚彧語氣堅定地道:“本就不公,此人必須朝謙之道歉!”
這會兒,李贊跟著謝學正過來了,在謝院正身邊赫然跟著之前在勤勉路與劉玄休辯證的謝韻。
兩人走在一起,細看之下,兩人眉眼有些相似。
李贊去找院正的時候,半道遇上了他們,便將事情言明,與謝學正一塊來了。
謝謐聽后,眉間豎紋更深了,心想著書院里的學生怎么不一心鉆研學問,想得都是些什么烏七八糟的事,還將這些話在學院說,將那心思對準了同窗,簡直是污人眼!
而謝韻聽后,先是不明所以,在問清楚賀陽樓是什么地方后,瞬間了然,登時不想再在書院待下去。
謝謐還未走近,就嚴厲呵斥:“郭學正,你家侄兒該好好教教,君子當修身立德!”
“見過謝公。”
眾人齊身恭迎。
謝謐擔任學正不到一日,故而眾人對他的稱呼難以改過來。
相較于經年教書的郭學正,下田種過地,上山打過獵,吃遍人間苦,歷經千帆過,做過兵部尚書的謝公有著更能讓人為之信服的沉穩氣質與厚重威嚴。
他一過來,郭學正臉色就垮了,聲音放輕了些,凄慘地道:“謝學正,即便文志有錯,但何至于此啊,都打得他連話都不敢說了,你看看他身上的傷。”
褚彧:“那是他膽子小,我又不是要殺他。”
看著蜷縮在地上的郭文志,謝謐眉頭深皺。
郭文志的整張臉已經不能看了,嘴里還在冒血,右腿以詭異的角度擺放著,怕是骨折了,再瞅一眼地面,血跡點點,還能看到兩顆牙齒。
打的著實重了些。
要是有人敢對他女兒說那些話,找個機會廢了他第三條腿就好了。
他沉聲道:“此事由郭文志挑起,褚臨川動手傷人,兩人都有過錯,罰抄典籍《士禮》十遍,月底上交于我,交不出來,便再加十遍,直到交齊為止;等郭文志身體恢復,再與沈謙之致歉。
另外,此類事老夫不想書院再有發生,若是郭文志再犯,便逐出書院,爾等亦然;至于褚臨川,書院內,不可向同窗動手!若是再犯,同上處置!”
褚彧對這個處置勉強滿意,躬身應道:“多謝謝公秉公處理。”
郭學正覺得此番處置頗為不公,想再開口,但在對上謝公的銳利眼神時失了底氣。
謝謐看向他道:“郭學正,上梁不正下梁歪,你也多看看《菜根譚》一類的書,學學修身養性,為人處世,莫要帶壞了學院的學子。”
面對強勢凜冽的謝公,郭學正只得連連稱是,心道,這謝公比院正還要嚴厲,眼里容不得一點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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