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大校外美食街，今宵把車停在陳默默以前常去的那家小吃店。燈火通明的街道，暖黃的色系讓人睜不開眼睛。他能想象得到，里面一定有某個小女生，點了十塊錢的麻辣燙，吃之前還拍一張加濾鏡的照片，發一句“好滿足”的朋友圈。像一個神經病一樣，一邊吃一邊盯著毫無波瀾的朋友圈。在朋友們的世界里裝得熱熱鬧鬧開心得不得了，其實呢，不過是捧著一碗十塊錢的麻辣燙，一個人在這沒有人陪的夜晚里過著。

今宵一直想，陳默默吸引他的到底是什么。記得有次他們吵架，陳默默說：“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不同之處吸引到你，大家都說我不過是個普通人。”

今宵咬牙切齒地講：“除非你居住在了無人煙的外星球上，不然怎么連吸引到別人都不知道。”

大概是這樣的一種感同身受吧。就是一千萬個人里面，或許有百分之三的人有過同樣的經歷，可是恰好你窺見了其中一個人，那么就將她視為知己。或許對于百分之三里面的其他人，這很不公平吧。不過那又怎樣，相互吸引的前提，還有不可言說的機緣才構成奇妙的命運。

他很想很想現在就把那個小姑娘擁在懷里，告訴她，他是多么想念她。可是今宵明白，上一世的疏忽造成了無可挽回的結果。他以為自己的計劃天衣無縫，以為五年的時間一切都不會改變，可是他忘記了，好像一直都是他在安排他和陳默默的未來，這一次，或許他應該給陳默默一個機會，讓她看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麻辣燙小店里面人不算很多，最低消費是十塊，能吃這么久也是一種能力。陳默默整理了一下最近新加的幾個微信好友，不經意間看到今宵。

“K先生？”她笑笑，“不知道這個人怎么想的，昵稱顯得好別致。”好像是書店線下交流群加過來的呢。她修改了標簽和備注，忍不住偷偷翻起來這個人的朋友圈。背景圖案是很簡潔的一張有設計感的圖片，不知道是從哪里找到的。簽名是一句她也不認識的法文，看起來很好看的樣子。

這是今宵用來泡妞專用的一個號碼，里面收集了他平時的一些攝影作品和旅行隨手拍，當然還有讀書感想一些雜記之類的。

陳默默覺得，這是一個對她來說，很“高大上”的人。幾乎每年都會飛到世界各地不同的國家，漂亮的攝影作品，良好的讀書品味，甚至還掌握了幾種語言。這樣優秀的人，讓陳默默有種“觸不可及”的感覺。

“哈哈，這樣的人怎么就添加了我呢。”陳默默想了想，“難道是看多了漂亮性感的大美女，最近準備換個清淡的口味？”她對著手機相機看了一下樣貌普通的自己，“那這位先生的口味，也未免太重了吧。”這么想著，陳默默不由自主笑了起來。她不是那種特別好看的女生，單眼皮，嘴巴又小又薄，常常被室友吐槽“語不驚人死不休”，平時很少講話，但是每講一句就足夠大家冷場很久。身材一般，襯不起那種性感或者女神范兒的衣服，但是也不算消瘦，穿文藝一點的衣服又常常讓人覺得違和。自己在網店或者朋友那里淘一點古著或者原單，搭配起來就像是一朵微不足道的櫻花，或許一群這樣的女孩子出現，會讓人覺得青春有朝氣，但是自己單獨出現，是不能夠撐得起整個春天的。

“敵不動我不動，大不了過幾天刪掉好了。”陳默默吃掉了最后一顆菠菜丸子，如是想到，反正她是屬于那種在網上看起來文藝十足的文藝女青年，真正接觸下來，很少有人喜歡她這樣的種類。很多人都是一時興起添加了陳默默，聊幾句，或者是約出來見了一面，就徹底沒什么想法了。禮貌一點的只是不再說話，等著陳默默某天“覺悟”起來，刪掉他們，不禮貌的呢，一般都是過不了幾天就悄無聲息地拉黑了陳默默。

“反正也沒什么，就當是多見識些新鮮的人類吧。”陳默默有時候會憤憤不平，明明見面，不是她請對方吃飯，就是兩方AA，可是對方的反映就像是陳默默占了莫大的便宜一樣。陳默默對著手機看了下自己，相比于那些人，她也沒有那么差勁吧。隨著這樣想，可還是忍不住有些沮喪。她關掉微信，想刷一會兒搞笑視頻緩解一下郁悶的心情，卻突然想到這個月又要沒有流量了。

當一個人，又丑又窮的時候，除了照鏡子可以讓自己恢復冷靜外，還能干什么呢？

還可以多讀書。陳默默給自己的回答默默地點個贊，結賬以后就溜達著準備去自習室看書了。

今宵目送陳默默走進學校的大門，他看著朋友圈那個曬了一張麻辣燙照片的小女孩，突然覺得這幾天的不安和煩躁得到了緩解。

相比于家族利益爭斗和爾虞我詐的商場，這樣世俗的生活，好像更能讓今宵找到一份歸屬感。他也嘗試過很多這樣背景“干凈”的女孩，樣貌鮮嫩，文化底子也不差。可是總覺得少了點什么。大概就是陳默默這樣的“蠢”吧，還沒有開始學會“功利”，只是以自己的方式去對待這個世界，偶爾，還挺讓人覺得暖心。

莫名其妙想要關注一個人，就是會偷偷搜索他的一切吧。陳默默無聊的時候，會翻一翻K先生的朋友圈。貌似他是卡夫卡的終極愛好者，好像《審判》里面的主角就是K先生呢。如果有音樂，她會點開聽。不像是之前認識的所謂“jing英人士”，聽的都是大提琴、協奏曲之類陳默默連名字都叫不全的古典音樂。貌似K先生偏愛于一些小眾的民謠歌手，吉他和弦搭配溫暖的男聲，讓人意外覺得很舒服。陳默默說不上為什么，對K先生還沒有見面就有了一些好感。她偶爾會和K先生聊兩句閑話，記下來一些她覺得很有道理的句子。陳默默有一個微博小號，她會把自己收集來的各種句子摘抄下來，發布在那里。最近一段時間，她摘抄了很多K先生說的話。

嗯，這大概就叫做，有好感吧。之前在微信里面有聊到身高問題，一米六五的陳默默大概知道這位K先生身高沒有那么理想。可這并不能阻擋這份好感。以至于K先生提出來要線下見面的時候，陳默默沒有拒絕。

這是一個好像可以窺透她內心想法的人，約的地點很合適，在陳默默常去的那家書店，消費不高，卻滿滿都是文藝氣息。

陳默默沒有遲到的習慣，反正課業也不是那么繁重，她就搭公交車自己先來到了約定的地點，點了一杯清橘檸檬，找了個角落坐在那里。今宵其實很早以前就到了，他不知道見陳默默是不是一個正確的選擇。不過這姑娘傻乎乎的，好像并沒有費多少力氣就約了出來。他坐在車里面，看著她點單，選擇座位，然后坐在那里看一本書。午后的陽光很好，光線柔柔地打在陳默默的頭發上，好像她剛洗過澡，吹了頭發過來。蓬松的發質在陽光下仿佛可以散發出木質的香氣。今宵想到了海龜先生那首《男孩不哭》

“我跟你描述一個靈魂

它擁有不謝的青春

每當夜色降臨

就會輕輕歌唱

它唱著一個新鮮的故事

里面的人們相互微笑”

陳默默就好像是拯救世界的天使，不可否認的是，無論七年前，還是回到現在的自己，今宵的記憶里面都會永遠地銘記這一刻。這樣的陳默默讓人覺得，一見傾心，溫暖動人。

他打開車門，不由自主地走了下來。

陳默默心里預期過這位“K先生”的身高，但看到面前大概只有164的男生，還是有點小小的失望。或許她對這位“K先生”有著不一樣的期待？誰知道呢。加入那個書店線下交流群，不過是為了完成哥哥交給自己的任務。但她對K先生，還是不一樣的吧。她笑了起來，“很高興見到你，我叫陳默默。”

“也很高興，可以在現實中見到你。”今宵穿著一件質感很好的休閑短袖，大男孩的打扮讓人一時間分辨不出年齡。“我姓吳，單字一個鍇。”今宵說出自己幼年時，未進杜家時候的名字。若提起“今宵”二字，稍微用心一點的女孩子都能搜到若干家企業的掛名總裁是這個名字，而有點商業背景的，知道的就更多了。他想要用一個干凈的身份，去重新認識陳默默。

“那就是吳鍇先生咯。”陳默默手上沾了冰水的哈氣，用濕的手指不由自主在桌上寫下兩個字。怪不得是叫“K先生，很別致的昵稱呢。我還以為是《審判》里面的那個K先生。”

“如果這樣理解，也有這個意思。不過相對于卡夫卡，我更喜歡博爾赫斯。”今宵如實回答。

“啊，那個，《小徑分岔的花園》，我也很喜歡他。”提到這個作家，陳默默略顯得激動，自顧自己巴拉巴拉的說了一大堆東西，完全忘記今宵還在這里。說完仿佛想起了什么，吐了吐舌頭，“我是不是說得太多了？”

“沒關系，我很喜歡聽。”今宵不經意間撩了一下她散落的劉海兒，像往常他們熟識時那樣漫不經心的。“你說就好，我一直在聽。”

陳默默從來沒有跟男生這樣近距離接觸過，她摸了摸被今宵撩起來的頭發，竟然沒有反感。

兩個人就這么笑吟吟地聊了一下午，大多數時候是陳默默在說，今宵偶爾插一兩句自己的觀點。

今宵的紳士風度讓陳默默覺得，好像外貌和身高并不是衡量一個人的唯一標準。你可以說她年紀尚小，沒有見過更好地人，接受過更好地待遇。但是這一刻陳默默不得不承認，她對眼前這個成熟又博學的男人，是有一點點動心的。

時間過去的很快，傍晚轉瞬間就到了。今宵提議兩個人去吃晚餐。陳默默本來以為這是一場簡短的網友會面，按照以前的固定模式，對方都是不超過一個小時就聲稱有事，先行走了。她沒想到面前的吳鍇先生聽她講了這么久，竟然還沒有感到厭煩。

糟糕的是，她身上帶的零錢好像不多。值得慶幸的是，還夠一頓麻辣燙。

“呃……不如我們去吃……”她猶豫著，不知道這位吳先生能不能答應她的建議，她只是覺得有一點囧。

“不要吃麻辣燙。”今宵簡短地做收束語：“這次我請客，下次你請我吃大餐？”他想了想，又說，“麻辣燙不衛生啊，而且地方臟臟的，真不知道你是怎么、那么喜歡吃。”

“呃……呃？你怎么知道我喜歡吃麻辣燙。”陳默默有些驚訝。

“你朋友圈不是經常曬麻辣燙的圖片嗎？”今宵無語了。

“咦，您這樣的人，還會無聊到刷我的朋友圈嗎？”陳默默眼睛一眨一眨，非常坦誠地問。

“沒有。”今宵臉上有一點點不自在，“只是偶然刷到而已，不是刻意去看的。”

“哦……”陳默默點點頭，“好的吧。”她又重新笑嘻嘻的，“那我們就什么都不吃吧，就一起出去走走吧。”

今宵看著眼前這個人，嘗試性地牽著她的手。陳默默沒有拒絕。

今宵牽著陳默默的手，無比的安心。L大校園外有一條柏油馬路，因為靠近錢塘江，平時除了校車很少有什么來往車輛。昏黃的路燈像情人的眼睛。陳默默的心跳得砰砰砰。潮濕的風吹過來，吹動了陳默默的雪紡裙子。今宵攏了攏陳默默的頭發。

明明是第一次會面，卻顯得這樣親密無間。

今宵把她拉到路燈的下面，陳默默一路嘰嘰喳喳，話還沒有說完，就看他停了下來。

“走得累不累？”今宵捏一捏她的手，“休息一下吧。”

“可是我不累呀。”陳默默看著他。話題剛好轉到小時候的事情上，陳默默正說到興頭上，手舞足蹈的，順帶拉著今宵的手揮舞著。

“我們第一次見面。”今宵捏著她的手舉在半空，像是邀請灰姑娘跳舞的王子，“以后來日方長。”

陳默默停下來，也意識到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從瑪格麗特杜拉斯聊到卡夫卡和博爾赫斯，從民謠音樂的發展扯到小時候的趣事。陳默默一向不愛說話，她有時候講一句話可以冷場半天，她有自知之明。不過好像遇見今宵以后，她就打開了話匣子，隨時有無窮無盡的話要講，怎么也說不完。

“總也會有說完的一天。”陳默默心里這樣想，“誰能一直一直說話呢。”

“無聊的時候，偶爾會翻一下我們的聊天記錄，看看到底在講些什么。”陳默默意識到這個問題，就直接告訴了今宵，“可是我也理不出頭緒。”

“那就不要理了。”今宵另一只手捏捏她的臉，“總也還能創造出新的聊天記錄來。”

陳默默心想，對面的這個人真是個玩曖昧一等一的高手。自己才剛剛見到他第一面，就被撩得春心蕩漾。克制，陳默默想。

“你會跳快三步慢三步嗎？”陳默默臨時起意。

“那是什么？”今宵看著她，就像哄著一個隨時都能夠突發奇想的小孩子。

“就是……我家鄉夜晚，廣場上會有大爺大媽跟著音樂一對一對跳舞。類似華爾茲或者恰恰。”陳默默歪頭想了一下，“哈哈，也可以說，是廣場舞哦。”

“我不會。”今宵忍不住笑了一下，露出白色的牙齒，“不過可以學。”

“就是，這樣子轉一圈，兩圈，三圈……”陳默默反牽著今宵的手，繞著他的手臂一圈一圈地跳著，今宵不知道她下一步會竄到哪里去，就另一只手虛扶著她，總擔心路不平摔了她。

溫柔的晚風習習，月色像水一般美麗。潮水翻來覆去，涌起心間的浪，愛情或許就在這樣的時刻降臨。

“我送你回去。”今宵盯著陳默默笑嘻嘻的眼睛，她的嘴巴形狀很好看，薄薄的，喜歡抿在一起。

“不要親。”陳默默掙脫開今宵，還是嘻嘻哈哈的，“我要逃跑了哦。”

今宵看著跑出去很遠的陳默默，突然有種失而復得的感覺。

“什么啊。”他摸不著頭腦一樣地笑了起來。

今晚月色很好。陳默默在博客里面這樣寫。大概一個人太久了，就很容易對另一個相同的人產生不一樣的感情。今宵絕沒有他看起來的那么簡單。這是個撩妹高手。陳默默總結到。她看了一下手機上哥哥發來的短信，下了一個決定。這樣的男人，還是，能不招惹就不招惹吧。

手機屏幕上是一個叫杜宇的男人的個人信息。微信上杜宇的照片，染成亞麻色的短發，就像是沒有受到任何世俗沾染的男孩子，像貓咪一樣。

“默默，這周末代我去看一下那邊的動靜。”陳默默對著微信，嘟了嘟嘴，感覺自己又要忙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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