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護理人員走進來，問今宵要不要熱一熱冰箱里面，杜宇吩咐送過來的雞湯。他愣了一會兒，想起來陳默默應該已經醒了，就讓她熱一熱，準備待會兒喂給她喝。他走出小隔間的時候，沒看見陳默默，病床上空空的，床頭的桌子上還擺著將要凋零的鮮花和新鮮的水果，雞湯是剛剛熱好的，冒著熱氣放在床頭的小桌子上。陳默默卻不見了。開始今宵以為陳默默只是出去上廁所，但是一直到那碗雞湯涼掉，陳默默也沒有回來。今宵看到沙發角落那套病人服的時候才突然意識到，陳默默再一次失蹤了。他給陳默默打電話，顯示對方手機已經關機，而微信和QQ這些發了的消息更是如同石沉大海一樣，沒有消息。他調取了醫院的監控錄像，發現昨天晚上他睡著以后，陳默默就穿好了衣服，一個人背著值班的工作人員，悄悄出去了。這一出去，就再也沒有回來。

陳默默手機的定位系統是一直沒有打開過的。今宵以前問她，不打開手機定位系統，難道不害怕手機被人偷了就再也找不回來了嗎。陳默默還笑笑說，她這個手機款式老舊，即使丟了也賣不了幾個錢，不會心疼，用不著開手機的定位系統。況且現在陳默默的手機還是關機狀態，就更難知道她去了哪里。除了醫院的監控錄像，如果調取其他的監控的話需要一些特殊手段，而且勢必會驚動老爺子。今宵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等著陳默默來主動找自己。但是這樣的幾率幾乎為零。

如果今宵再細心那么一點，他就會發現，陳默默是在接到一通電話以后選擇離開的。那是來自陳春的電話。他說自己已經知道陳默默現在的狀況了，他希望陳默默能夠記住以前的仇恨，用自己的行動去幫助他，監控今宵，跟他里應外合一舉扳倒杜家這棵大樹。

“這樣我們的仇恨就可以得以平復。”陳春在電話那頭循循善誘，“默默，想想我們的媽媽，她現在過成這個樣子，都是你一手造成的。你難道能夠這么自私地，去過自己一個人的生活嗎？”

陳春是沒有證據證明以今宵為首的杜家干預的生意是有問題的，他和自己的父親以及警局的前輩，都只是懷疑。也就是說，杜家或許是事情干得分外小心和漂亮，所以一直以來都沒有出過事情。即使是有些小的公司或者機構出事情了，杜家也能夠在第一時間跟這個子公司脫離關系，把自己撇清。如果不是上一輩人想要通過扳倒杜家，確立自己在警局里面的地位，或許陳春這一輩的人就沒有這樣的仇恨。因為無論如何，從外表看起來，杜家都是再正常不過的生意人。可惜當時警局里以陳春父親為代表的一波天資甚高的年輕人，太過于低估杜家的能力，以至于這么多年，以至于這樣兩代人，都沒有能夠實現這樣的目標。杜家也不可能像普通的小公司一樣，隨便能夠在背后下黑手，制造賬目上面的問題。或許杜家真的是有問題的，可是陳春父親那一輩的人，自己的手腳和初心也是不干凈的。

陳默默就知道，自己和今宵交往的事情哥哥很快就會知道，只是沒有想到這么快。快到連她以為可以有的緩沖時間都被剝奪了。自從她知道今宵的真實身份以后，內心產生的所有不安與焦慮統統轉化為難以面對的現實。從事實的角度來講，她既不想監視這個她很喜歡的男人今宵，又無法拒絕哥哥的逼迫。她望著那個因為她的原因幾天幾夜都沒有合眼的男人，突然覺得心疼。如果自己是個普通女孩子，今宵也是個很普通的朝九晚五的男人就好了。沒有這么多的糾紛，沒有監視和背叛，就只有柴米油鹽和溫暖的愛。可是陳默默知道，如果自己選擇愛的人是今宵，那么這樣的生活將永遠不會到來。她給今宵掖好了被角，開著窗戶看十七層美麗的夜景。金錢。如果沒有錢，她不可能住在十七層安靜的病房里面，接受著最好的治療。如果不是因為錢，哥哥也不可能因為父輩的事情產生如此焦慮的情緒。陳默默第一次如此的憎恨金錢，憎恨自己的身份。她有一瞬間想要跳下去，從十七層的高空，墜落下來，了卻這些她不想面對的一切的一切。沒有哥哥，沒有媽媽，沒有枉死的養父，甚至沒有這樣的今宵，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閉上眼睛，這一切都不會這樣步步緊逼，壓得陳默默喘不過氣來。最終陳默默選擇靜一靜。她感受到窗外舒服的風，感受到美麗而繁華的夜景，想到貓咪咖啡館里面那些慵懶的貓咪。她突然覺得這個世界值得珍惜的東西有好多好多，她真的舍不得就這樣放棄。

她換下病服，穿上自己來的時候那件衣服，外面的值班護士在隔壁昏昏欲睡，她推開門的時候沒有一個人注意到她，于是她走了。從這個復雜的世界里面落荒而逃，想要到更簡單的地方，去休養生息，安靜地想一些事情。

今宵把病房退了。走的時候護士小姐把多余的錢交到他的手里。很久沒有接觸到這么多的現金了。一直都是刷卡，去的地方也都是杜家旗下的產業，自然而然就選擇記在公共的賬上。如果不是陳默默突然出事情，他為了替陳默默還那些交通事故車主的維修費，或許他根本不會一下子取出這么多的現金。長時間不用現金的一個壞處就是，在今宵眼里，錢大概就是一些冰冷的數字，并沒有什么實際的意義。可是當他手里拿過來這么多現金的時候，還是被驚訝到。那些支票上或者是公司股票、電子賬務上仿佛無關緊要的冰冷數字一下子變得有了溫度。他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竟然替杜家，做過了那么多大筆的交易。今宵小的時候，就很想要錢，想要很多很多的錢。有了錢就不會被人看不起，就不會被父母打罵，就不會看著親人因為金錢的問題爭吵。當那個城里來的叔叔，替杜家過來選人的時候，今宵覺得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他小時候吃的不好，長得就很弱小，人黑黑瘦瘦的，本來不在選擇的范圍之內。當時原本杜家最看好的是同族里面自己的一個堂哥，可是今宵在一個考察項目里面對那個堂哥下了黑手，讓堂哥失去了參加選拔的機會。這樣的事情當然是不能瞞得住老爺子的，尤其是那個堂哥還是老爺子一度看好的人，因為他相貌和智商都在同齡孩子之上，是不可多得的人選。可是最后老爺子還是把今宵帶了回來。他說，沒有野心和欲望的人，即使再優秀也很難有什么大的成就。今宵黑黑瘦瘦，可下得了狠心，對待堂哥尚且如此，那么將來對待那些跟杜家作對的外人，就更是手上不留情面。今宵在商場上面讓人聞風喪膽的名聲，也一度印證了老爺子的預測。至于今宵這個名字，今宵原本姓吳，單字一個鍇。因為進了杜家做事情，就要忘記過去的記憶，過去的親人朋友，重新成為另外一個人。所以每一個進杜家的孩子，都會得到一個新的名字。

杜宇的父親杜天祥那個時候剛剛開從老爺子那里接觸杜家的生意。他給人的印象是沉默而寡言的，偶爾有一些今宵不能理解的憂郁。他帶著那時候還小小的杜宇，坐在那里看著一個個孩子被領進杜家的院子里。下面打理事情的人上來，告訴他老爺子最中意的是哪一個孩子。他的目光撇向今宵，今宵以為他要第一個給自己取名字。沒想到他點了最前排另外一個孩子，等他按照順序依次給這些孩子按照輩分起好了杜家專屬的名字后，他把今宵單獨留下來。

“知道弘一法師有首很出名的曲子嗎？”

今宵搖搖頭。

“叫《送別》，我一直，一直都很喜歡。”仿佛沉溺于某段無法自拔的感情，杜天祥眼神迷離，似乎言語之間頗為懷念，“

一壺濁酒盡馀歡，今宵別夢寒。人是沒有辦法回到過去的，再美好的，終究也還是回不去。可以珍惜的不過只是今宵。你，就叫今宵吧。我希望你能夠最珍惜眼前時刻，做好當下的事情。”

“一壺濁酒盡馀歡，今宵別夢寒。”今宵站在醫院的大門口，不知怎么突然想到這樣一段事情。人是沒有辦法回到過去的，再美好的，終究也還是回不去。就像幸運如今宵，擁有了這樣從頭再來的機會，他跟陳默默之間，也不可能像以前一樣了。但是今宵還是想去試一試，于是他撥通了杜宇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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