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宵回去的時候，杜宇也在。他比今宵來得早，給老爺子打過招呼以后就跑到廚房里面。拉著宋阿姨，看著她燒菜。杜天祥一如既往地呆在院子里面，種種花草樹木，偶爾讓這些植物進入他的畫里面。看見今宵過來，杜天祥示意老爺子在樓上書房里面看新近下面人送上來的書畫冊頁，讓他趁著老爺子心情好的時候把沒辦利索的事情說一說。

傅子松近年來，自從娶了珠寶商的獨女，日漸在商場上也混出了些名頭。他是美術學院高材生出身，為人又有幾分文人的傲骨，頗得老爺子的喜歡。拜山頭拜到老爺子旗下，送的盡是一些孤本字畫、文人冊頁，是市面上難得一見的東西。比蘇倩的哥哥那些敷衍了事的珠寶瓷器要上心思得多。傅子松最近也是老爺子眼皮子底下的紅人。聽傅子松說最近他有個想要到北京發展的項目，按照這個說法，那老爺子今天難免就會提到這個事情。

今宵敲了三下門，聽到里面“進來”的聲音，才輕手輕腳走到書房里面去。他小的時候，因為輕手輕腳，溜進書房的事情，沒少被老爺子拿家法教訓。他書房里面的東西看似雜亂無章，可是什么東西放在哪里，老爺子都能記得一清二楚。少了一件什么，哪個東西挪動了什么位置，他都一清二楚。杜家有小部分比較重要的文件都儲藏在這間書房里面，連今宵這樣的核心人物都不知道那些東西究竟在哪里，就更別說別人了。所以今宵每次進來，都會敲三下門，停留個兩三分鐘，等老爺子收拾好東西，再進去。他曾經因為這個習慣，在剛剛進入公司里面鍛煉的時候被上司表揚，那個時候他還是商場上初出茅廬的新人，被整天領著做各種各樣的事情。或許每一個成熟得體的習慣，背后都有不能言說的痛苦經歷吧。所以那些成熟的人，才會更向往單純而率真的生活。

看得出來老爺子很高興，放在書桌上的冊頁不算大，里面卻難得地收集了近代所有山水書畫大師的代表作品。這個冊頁曾經是這些大師的一個學生的收藏，里面的任何一幅畫，都能在拍賣會上賣出一個很高的價格。而這樣一整本的冊頁，就更是非常難得。有錢買的同時，收的時候還是需要一些誠心。這樣的東西得來就已經是不易，更何況就這樣轉手，送到了老爺子的書桌上。送的人今宵不用猜就知道是最近風頭很盛的傅子松，單這一樣他就知道，下面的人除了他之外沒有誰能有這樣的心思。更何況傅子松幾年前因為傅家的事情，元氣大傷，跟盛世珠寶的獨生女盛明珠結婚以后，更是想要擺脫盛家的陰影，創出傅家自己的一片天地。他求老爺子的事情，用著杜家的時候，也比其他幾家多得多。

“這樣的東西，貴的就是人心了。”今宵評論了一句，老爺子沒說話，也沒反對，表示默認似的點點頭，呷了一口茶水，“傅子松這個年輕人，我倒是挺喜歡的。”

“他也跟我平日里面有些往來，事情上做得干凈利落，不是那種會無端惹是非，一會兒一個主意的人，挺有自己想法的。”今宵補充道，幾年前傅子松求他為自己的女朋友廖靜安置一個好歸宿的時候，今宵就覺得傅子松此人并沒有外面做生意的人講的那么簡單，這時候又見他最近討得老爺子的歡心，自然就替他說幾句好話。

“可以看得出來。”老爺子示意今宵坐在旁邊的紅木椅子上，“他這樣的人，倒是也適合北京那邊的氛圍。”

今宵一愣，沒想到傅子松胃口這么大，提前想到了到北京去發展。杭州作為各大家族的大本營，早已不適合現在的年輕人。一個家族想要長久地發展下去，必須開闊新的領域和占領新的場地。傅家如果在杭州，有盛明珠家里的勢力抵制著，他根本不可能復興自己家里面的產業。更何況盛家一開始就是打著招上門女婿的主意，才讓盛明珠嫁給傅子松的。畢竟傅家落魄到很難再有什么起色，而傅子松的文人氣質讓盛家以為這是一個很容易就被盛明珠操控的人。事實上，一些場合，傅子松也刻意表現得非常的“無能”。可是他私底下給老爺子送這些東西的事，一定是沒有跟盛明珠講過的。對于傅家來說，在北京這樣遍地的都是機遇的地方重新開始，要比死守在老家這片地方，受盛家抵制要強得多。

“他的眼光確實很好。”今宵不得不承認，有些事情，傅子松看得有著超乎常人的透徹。或許傅家生意上的失敗讓傅子松錯過了成為畫家的機會，但是這成就了他。不能否認的是，傅子松將會是一個很有前途的商人。

晚飯餐桌上，老爺子還對傅子松這個人贊不絕口。學繪畫出身的杜天祥對傅子松有一種說不上的同病相憐的感覺，他對傅子松的好感竟然跟老爺子達到了一致。往常時候，老爺子欣賞個什么人，杜天祥總是要唱反調的，可這次竟然破天荒順著老爺子的話說，為傅子松說了幾句好話。杜宇是最專心吃飯的人，他笑嘻嘻地，像沒事人一樣夾一筷子糖醋排骨放到老爺子的碗里，“這個是我跟宋阿姨學的手藝，您嘗一嘗。”他對面坐著的是今宵，他看著今宵，也還是言笑晏晏，仿佛之前的那些沮喪和憤怒都不復存在，“三哥也嘗一嘗啊，很好吃的。”

這一頓飯吃的意外的和諧。提及北京的事，老爺子囑咐今宵多對傅子松的事情上點心，如果哪里需要打點，能幫就幫。今宵答應著，猛然想到上一世陳默默失蹤的時候，就是跑到杜宇在北京開的分公司那里上班。當傅子松在北京的公司辦得越來越好的時候，杜宇也提出要帶著一批人單槍匹馬干一番事業出來。當時老爺子也希望能夠在北京發展出像在老宅這樣的勢力，于是就答應了他。而在現在這一世，這個時候，杜宇還沒有開公司，可是按照事情的發展，是不是杜宇知道一些陳默默的事情呢？他晚飯后對杜宇拜拜手機，示意他看自己發的消息。

杜宇跟著宋阿姨燒菜，沾染了一身的油煙氣，又不想在杜家老宅里面洗澡。他不喜歡老爺子那一套木桶洗浴的傳統方式，只想回到自己的公寓里面簡簡單單沖個涼水澡。他忍著油煙氣息吃完了飯，又看到今宵示意自己手機上有消息，已經是很不耐煩，就找了個借口，匆匆地從老宅里面出來，自己先回去沖澡了。

今宵當然不可能跟杜宇一起出來，飯桌上的提點不過是前奏，后面還有很多需要老爺子耳提面命的事情。等他耐著性子給老爺子匯報了最近的各種事情，分析了每一頁的財政報表，簡要講了各家最近的動作，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杜宇都快已經走了兩個小時了。

“蘇倩那個茶莊，最近辦得倒是比她哥哥還好。”像是突然想起來一樣，老爺子提了一句。這是今宵給蘇倩出的主意，本意是讓蘇倩能夠分一杯羹出來，自己以后也好跟她合作，慢慢發展出擺脫杜家的勢力。原以為是很不起眼的小動作，沒想到還是被老爺子看在眼里，不過目前看來，老爺子對蘇倩這個行為倒是贊賞。大概是對她那個私生子的哥哥太失望了吧，倒是對她青眼有加。“女孩子里面，我最喜歡的就是她了。以前不放心，還讓你帶她，現在看到她能這么上進，也就覺得對得起她母親了。”老爺子無不感慨。當初是他給蘇倩的母親建議，嫁給蘇倩的父親的。沒有想到的是，蘇倩的父親在結婚前還有這樣的私生子，老爺子對這樣的事，一直覺得很對不起蘇倩的母親。“碧雯當初要是沒聽我的話，選了其他人，也不至于落得如此的田地。被一個私生子鬧得心神不寧。”碧雯是蘇倩母親尚未出嫁時候的名字。那時候杭州幾大家族里面，沒有不知道趙碧雯的。為人溫婉大方，長得在同輩人里面是最好的，書香世家，一舉一動都是傳統閨秀的氣質。這樣神仙一樣不食煙火的女人，聽從老爺子的建議嫁給當初家族勢力已經初現強大的蘇家，卻落得現在這樣的下場，是誰都沒有想到的。溫婉可人的趙家小姐，一夜之間淪為私生子的繼母，仿佛是當時最大的一個笑話。現在這個私生子還借由蘇家的勢，想占趙家的便宜。且不說蘇倩那個私生子的哥哥多么不會做事情，就說貪心這樣一點，就足夠讓向來維護正名的老爺子討厭。蘇倩吞一個茶莊算什么，說起來，倒是老爺子對她和她母親虧欠良多。

“您說的是。”今宵順著老爺子的話說。年紀大了的人，容易想一些以前的事情。今宵好不容易等老爺子嘮叨完，杜宇早就不見了蹤影。他急著問他陳默默的事情，就開車回了住處，準備一早去貓咪咖啡館那里堵住他，問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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