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顧全武剛剛從榻上起來,準備先去巡查一下崗哨,再去進朝食,這是他多年來的習慣,卻聽見外面一陣慌亂的腳步,卻是昨夜執勤的顧君恩從帳外沖進來了,跑到父親身邊,壓低聲音稟告道:“不好了,明州軍突然不見蹤影了。”
“什么,不見蹤影了?”饒是顧全武久經戰陣,此刻猛然聽到這句話也嚇了一跳,他趕緊起身隨手拿了件外袍穿上,邊走邊束上腰帶向帳外沖去,顧君恩跟上兩步,又滿臉苦笑的退回來,撿起他父親的鞋子跟了出去。
不一會兒,顧全武便和一隊親兵趕到了明州軍的營外,只見營內帳篷等器具都依舊留在營中,可士兵早已不在。顧全武走入營內,只見帳篷中四處散落著布帛和錢幣,甚至還有金銀器皿等貴重物品,顯然這些都是明州軍士卒將領的恩賞或者劫掠來的戰利品,這些用是生命換來的東西此刻如同垃圾一般四處逶迤著。
“好一個趙引弓,夠狠得,只怕那黃晟有難了。”顧全武此刻已經明白了事情的大概原委,口中喃喃的罵道。
“黃晟,那不是明州刺史,莫不是這趙引弓回明州去了,可錢使君不是已經修書讓明州刺史借這三千兵和我等一起西還了嗎?”顧君恩此刻還是一頭霧水,不由得疑惑的詢問起顧全武來。
“哼,只怕那趙引弓回明州就是找黃晟的麻煩去了。”顧全武恨恨的解釋給兒子聽,此時,兩人已經走到趙引弓的帥帳,只見一堆堆的財物放在帳中,帳篷當中的幾案上放著一封帛書,封面上寫著“鎮海軍顧帥親啟。”
顧全武把信拿在手里,隨手拆開,粗粗看了一遍,便遞給一旁的兒子顧君恩道:“你也看看吧。”
顧君恩接過,一行粗豪的字跡映入眼簾,正式趙引弓的筆跡:“某本欲統士卒與仆射(顧全武當時有同仆射的加銜)一同西還破賊,然州中奸賊倒行逆施,將士人心散亂。今領士卒還明州,待清除使君(指明州黃晟)身邊奸佞,再引兵至仆射麾下,惶恐之極,頓首再拜。”
顧君恩看到這里,已經氣得滿臉通紅,將手中那封帛書擲在地上罵道:“這狗賊竟敢臨陣脫逃。”便轉身向帳外沖去。
“你去作甚?”顧全武問道。
“帶本部兵馬去,父帥請稍候,孩兒定要將那趙引弓的首級帶回來。”
“回來吧,就算你追上了那趙引弓,明州軍軍心思歸,也不能為我所用,還不如讓他們回去,日后也好相見。”
“父帥,那狗賊無視軍中號令,裹挾部下獨自遁走,如果不受懲罰,今后若是他人犯了軍法,何人還會心服呀?”顧君恩憤怒的喊道。
“趙引弓無視軍中號令是有,若說裹挾部下那就未必了,你看著營中滿是布帛錢財,全都是士卒死戰后得來的戰利品,若是士卒不情愿回軍,又如何能將這些丟棄殆盡呢?明州軍連這些貴重物品都丟棄干凈,其軍心思歸,就算我們追上了也未必阻遏的他們。反正董昌龜縮在內城中,剩下的兵力也足夠了,就不要再生變數了。”顧全武指著營中滿地丟棄的財物對兒子說道,他這個兒子勇武彪悍,得士卒愛戴,但如論體察人心就差得遠了,所以顧全武不厭其煩的細心解釋給他聽。
顧君恩在理智上已經接受了父親的觀點,可感情上還是無法忍受趙引弓背信棄義的行為,氣呼呼的對父親說:“這趙引弓如此反復無常,就算他回去奪取了明州,錢使君也不應該替其上奏朝廷,求取刺史之位。”
“還是太年輕了呀。”顧全武心里一陣哀嘆,顧君恩是個很出色的兒子,勇武、忠實。但如果作為一個執掌一軍的將領,他還是太善良了,在這樣一個亂世,做為自己的兒子這是遠遠不夠的。
想到這里,顧全武揮手讓身邊的親兵離開帳篷,只留下自己和顧君恩父子二人,盯著兒子的眼睛低聲說:“恰恰相反,如果趙引弓奪取了明州,那錢使君就應該第一個為其上奏朝廷,為其索要刺史之位。鎮海軍有了淮南楊行密這樣可怕的敵人已經足夠了,我們不能把趙引弓趕到敵人的陣營里去,楊行密有使相的頭銜,他會很開心的為趙引弓上奏朝廷,求取官位的。”
說到這里,顧全武看到兒子滿臉憤懣,明顯還有些不服氣,厲聲繼續教訓道:“如果只是沖鋒陷陣,你現在是足夠了,可你是我顧全武的兒子,只是這樣就不夠了。你要記住,如果你不能消滅敵人,那最好還是和敵人和好的好。”說完后,顧全武便獨自離開帳篷,留下顧君恩在帳篷中苦苦思索。
轉眼已是乾寧三年七月,兩浙位處南方,夏糧已經早已成熟了,若是在昔日的太平年間,田地里應是一番繁忙景象,農夫們應該正在抓緊時間收割夏糧,種下秋糧。可從去年開始的錢繆討伐董昌之戰已經進入了緊要關頭,被圍入內城的董昌仿佛變了一個人一般,可能是死去的從子董真的原因,他又重新的振作了起來,激勵士卒,日夜親自巡城。雖然由于兵力有限,不能再翻盤。但由于內城位處會稽山脈的山麓上,十分險固,而且地基都是巖石,無法挖掘地道,城內的守軍都是董昌的死黨,軍資儲備豐厚,顧全武雖然發起了多次猛攻,但一時也取之不下。
兩個月前從越州城下遁歸的明州牙將趙引弓,回師后攻陷了明州,原刺史黃晟死于亂軍之中。趙引弓經過一個多月的苦戰,終于控制了明州全境。隨后出現了一個十分詭異的局面,正在殺得你死我活的淮南和鎮海軍雙方都同時向朝廷上書,舉薦趙引弓為明州主官,區別的不過是淮南一方的價碼高一些,是刺史,而鎮海軍的是明州留后。趙引弓也十分明智的選擇了離自己更近的鎮海軍一方,接受了錢繆的上奏,成為了明州留后、知都兵馬使。
與此同時,一直搖擺在河東李克用和宣武朱溫之間的魏博鎮終于徹底的倒向了宣武朱溫。乾寧三年六月,李克用引兵進攻魏博鎮,宣武朱溫調回正在進攻朱氏兄弟的葛從周救援魏博羅弘信,兩軍發生激戰。葛從周智勇雙全,乃汴軍中的翹楚,他看到河東在騎兵方面占有很大的優勢,便預先在陣前挖掘了很多小洞,僅可容馬蹄踏入。
待到河東騎兵進攻時,許多騎兵因為馬腿踏入洞中,折斷了馬腿,跌倒在地,連李克用的親子鐵林都指揮使落落也落馬被擒。情急之下,李克用親自引兵救援,結果連自己也馬失前蹄,若不是李克用本人弓箭之技十分嫻熟,射殺了抓捕他的汴將,李克用本人都差點為宣武軍所獲。
愛子情深的李克用遣使與朱溫修好,請求贖回愛子落落,結果沉勇多謀的朱溫將落落交給了魏博羅弘信,一怒之下的羅弘信竟李克用的愛子落落斬殺,這下和河東鎮結下了難解的冤仇,也把有唐一代,河北三鎮之首的魏博鎮牢牢的綁在了宣武朱溫的戰車上。
魏博西面便是太行山脈,太行山脈的另外一側便是李克用的地盤。魏州城南不遠處便是黃河,聞名天下的白馬津、黎陽都位處其境內。三國時關羽便是于此地斬殺顏良文丑的。后來曹操的根據地鄴城也位處魏博境內。所以古人描述此地乃是河北根本,襟帶河南。尤其是殘唐五代時的北中國,其地勢更為重要,由于五代中原王朝大部分都建都在開封,而且其主要對手都已經在長城之內,魏博鎮便是他的最重要的北部屏障,無論是建都河東的沙陀鐵騎,還是獲取了幽云十六州之后的契丹人,一旦突破了魏博鎮,渡過了黃河,便不再有險可守,鐵騎一日一夜便可沖到開封城下。后唐滅后梁之役,契丹滅后晉皆是如此。
但是由于魏博重要的地理位置,加上土地富庶,人民胡漢交織,剽悍善戰,既可能成為首都的屏障,也有可能發生叛變,成為位處開封的中央政權的心腹之患,后來后唐莊宗之亡究其起因便是魏博兵變。當時的魏博雖然經過多年的內耗,實力已經無法和河東李克用和宣武朱溫相抗衡,但其不但可以成為朱溫地盤的屏障,使其不受李克用的入侵,而且其正好橫恒在河東李克用和天平、泰寧二鎮的朱氏兄弟之間。
經過和朱溫近十年的鏖戰,朱氏兄弟早已民窮財盡,如果不是李克用的接濟和援兵,早已被朱溫所滅。如今李克用已經被魏博堵在了河東,朱氏兄弟的滅亡也就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了,便是先前派到天平鎮朱瑾手下的近萬河東鐵騎,只怕此生也無法再返回河東故地了。原先被用來對付朱氏兄弟的徐州、宿州等諸州鎮兵也轉向淮南方向了,加上先前統領萬人渡淮的許州刺史朱友恭,淮南西北兩個方向的壓力頓時大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