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閥第四百九十八章政變(上)
第四百九十八章政變(上
“失蹤?什么意思”耿南仲盛怒之下,狂聲如雷
“下官奉命逮捕此三人,然衙門和私宅都不見蹤影其下屬家人均不知其何在”那官員顫聲回答道。
黃潛善緩緩起身,臉色不太正常,這不會是巧合,徐紹、秦檜、許翰這三個八成是預料到危險,躲起來了如果上頭要辦他們,躲也沒用,除非他們在謀劃著什么一念至此,他沉聲道:“相公,此事有蹊蹺”
耿南仲盯他一眼,抗聲道:“還用你教?這三賊必定是在密謀作亂傳令下去,讓殿前司封鎖杭州城禁止出入戒嚴搜捕徐紹等三人”
黃潛善駭了一跳,失聲道:“相公,動靜是不是太大?如此一來,弄得滿城風雨,恐怕反而不妙啊”
耿南仲將手一揮:“顧不了那么多事態緊急,必須搶占先機本相這就去請旨,罷免三賊一切差遣官爵,將其犯上作亂一事公告滿朝”語畢,竟毫不猶豫,徑直就往外走去。黃潛善略一思索,快步跟上。
天色將暗,杭州城里突然騷動起來。街市上,奔行的軍隊驚擾了百姓,各處城門未到時刻就已經封閉,要進城的給擋在了外頭,要出城的給關在里面,上前去找官兵們理論,根本沒誰搭理你,連個說法也沒有。
一時間,杭州城里謠言四起,人心惶惶。但極少有人往朝中變故去想,都猜測著,是不是要打仗了?可不是聽說兩國議和,已經休兵罷戰了么?不管有事沒事,百姓們趕緊回家,閉了門窗,戰戰兢兢地等候著消息。
尚書左丞朱勝非私宅
此時正是晚飯時間,這位當朝副相正與家人坐于桌前,面對桌上的飯菜絲毫提不起食欲來,放了碗筷,離了飯廳,步出房外立于那屋檐之下,心事重重。今天發生的事情他越想越后怕,官家召集文武大臣商議內禪,而耿南仲等人極力反對,最終壓倒了支持禪位的聲音。
或者有人還蒙在鼓里,可他卻看了個明明白白。官家這是故意設下圈套,讓不明就里的滿朝文武去鉆以耿南仲對付政敵的手段,相信就這一兩日,朝中就要開始一場大清洗了。
自己雖然沒有發表任何意見,但作為宰執之中,并不公開依附耿南仲的大臣,難免不會遭遇橫禍許翰秦檜等人,固然為國家著想,與耿相力拼,但勢單力薄,難成氣候。恐怕,將是這場清洗的首要目標
此事過后,耿南仲將在朝中樹立起絕對的權威,沒有誰能奈何得了他而官家又染疾在身,這朝政,恐怕也只有耿南仲獨霸了自己這個副相,除了自請外放以外,好像沒有太多的選擇。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將他從深陷的思緒中拉了回來,定睛看去,卻是門子從庭院跨過來,稟報道:“相公,外頭有位姓秦的官人求見。”
朱勝非一時沒反應過來,姓秦?我的親友故舊中,好像沒秦姓的吧?想了一陣,正要回絕時,腦中靈光一閃,御史中丞,秦檜鐵定是他今日廷議,他不發一語,現在又找上門來,意欲何為?見是不見?
經過短暫的思量之后,朱勝非覺得沒必要惹這一身騷。秦檜已經被耿南仲盯死了,他出事也就是這兩天,現在見他,只會惹上是非遂道:“不見。”
門子領命而去,朱勝非卻不知為何,仍站在屋檐之下,朝外頭張望。果然,不多時,門子復來,報道:“那位秦官人說,如果相公不見,他就一直等在門前。”
朱勝非肩膀一陣聳動,長嘆一口氣道:“罷了,請他進來。”
當秦檜的身影映入眼簾時,朱勝非立馬有些后悔了,確實不應該見他他和許翰兩個,現今已然與瘟神無異
“朱相,下官有禮了。”秦檜至臺階下,仰拱雙手,朗聲喚道。
便是沒讀幾句書的尋常百姓家也知道,這客人進門了,怎么也要請到堂上去坐坐,吃杯茶。可朱勝非并沒有這樣作,他原地未動,背負著雙手,也不還禮,語氣生硬道:“秦中丞夜訪寒舍,所為何事?有話,應該放在青天白日之下來講。”
秦檜并不介意對方的無禮,也沒有要求自己作為客人應有的待遇,再次執禮道:“冒昧前來打擾,實在失禮,但事關家國天下,還請相公勿怪。”
朱勝非越想越后悔,有些不耐道:“有事但說。”
“下官此來,是請相公跟下官走一趟。”秦檜這話顯得有些沒頭沒腦。
朱勝非大皺其眉:“本相為何要跟你走?你這話說得不著邊際”
“下官想請相公去見一個人。”秦檜仍舊很穩。
已是入夜,鑒于今天城中突發的變故,街市上少有行人。載有秦檜朱勝非二人的馬車不急不緩地行進著。車內,兩人都不言語,互相也看不到對方。當秦檜方才說出那個人是誰時,朱勝非意外地答應了跟他來,連他自己也覺得意外。
“停車”突然,一聲暴喝在車外響起頓時讓車里的兩個人驚出了一身冷汗。
“車里何人都下來,我們要搜查”聽這個口氣就知道,遇上殿前司的官兵了
“節級通融則個,車里坐的是……”趕車的車夫賠著笑,可沒等他說完,便被那些粗獷的軍漢打斷了。隨后一聲驚叫,又伴隨著一聲悶響,想是車夫被拽了下去朦朧的火光越來越近,秦檜小聲道:“相公。”
朱勝非將牙一咬,掀起了車簾半角。只見他們的馬車已經被士兵圍住,那些執著火把的軍漢,手中還拿著明晃晃的兵器
“大膽天子腳下,你等到底是兵還是賊”朱勝非一聲喝,頓時讓那欲上前搜車的軍官停了手。
“你是何人?”那軍官直盯著他問道。
“本相乃尚書左丞朱勝非,怎么,要搜查么?”朱勝非冷哼道。
尚書左丞?副相?天,怎么撞上他了?禍事禍事,這可惹不起軍官連連賠禮,慌忙喝令部下讓開了道。
“你最好不要誆我”朱勝非坐回之后,沉聲說道。
“是真是假,相公一去便知。”秦檜此時竟還笑得出來。
朱勝非還是覺得不放心,掀起車簾往外張望,夜里能看清什么?只是依希覺得這路徑有些熟悉。走了一陣,馬車停下,秦檜先下了車,當朱勝非落地之時,他終于發現這是哪里。讓他震驚的是,這個地方,和官家居住的蔡京別院,隔著只有兩條街
“相公,請。”秦檜說罷,引領著對方敲開門,步入了一所高墻圍繞的宅子。
一進去,朱勝非就發現,那廳堂之上門窗盡掩,但從窗戶透出來的光亮不難看出,里面定然是燈火通明。院中不時有人影閃現,把守得非常嚴密
當秦檜喚開門時,朱勝非頓覺眼前豁然開朗只因那廳堂之上,數十人濟濟一堂仔細竟全部都是當朝重臣然有一人高居于上,當朱勝非看清他時,慌得快步上前,大禮參拜道:“臣朱勝非,叩見太上道君”
再說另一頭,趙桓這一夜是翻來覆去睡不著。便命內侍掌上燈火,扶他起身,問道:“政府有消息么?”
“回官家,并無消息。”內侍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趙桓眉頭動了動,道:“去催催耿南仲,朕始終覺得心神不安。”
內侍領旨出房,剛跨出門檻,就撞上急喘吁吁的耿相,遂道:“相公,官家方才命小人去政府催問。”
耿南仲估計是跑得太急,連話也說不出來,只能一個勁地揮手。內侍看明白,趕緊入內稟報,片刻之后傳出詔命,讓他入內見駕。
耿南仲不得不扶著門喘上了一陣,這才勉強入內,望定官家,強打精神過去,一頭扎在地上,上氣不接下氣道:“官家,大事不好”
這一句,直駭得趙桓魂飛天外失聲道:“何事如此驚慌”
“臣,臣奉旨,夜聚百官,宣布,宣布三賊罪狀……然,然而,計,計有三十一員大臣不知所蹤涵蓋政樞二府、三衙、臺諫、六部,諸寺監而這,這三十一人,俱是日里力主禪位之臣”耿南仲有氣無力地說道。
趙桓大駭三十一員重臣不知所蹤而且巧合都是力主禪位的大臣這意味著什么?這意味著大臣們在串聯,要舉事逼宮迫禪
“這,這如何是好?耿卿,你可全城戒嚴?”趙桓疾聲問道。
“臣已命殿帥王宗封閉城門,戒嚴全城想必這些大臣,都還在城里”耿南仲道。
趙桓聽罷,一時無言,那牙關咬得格格作響,一陣之后,斷然道:“搜讓王宗親自去搜就是翻遍杭州城每家每戶,也要把這些逆臣給朕揪出來”
“遵旨”耿南仲應道。
趙桓突然想起一個人,不禁渾身一顫,壞了那些逆臣要舉事,多半去尋他一念至此,慌忙道:“快讓黃潛善帶人去葛嶺抱樸廬將太上皇迎回城來”
耿南仲雙眼一瞪,也意味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太上皇逆臣們要舉事,只有太上皇點頭,才能賦予他們法理地位怎么把這一截給忘了強撐著站起來,正要外出時,又道:“官家,若太上皇不肯……”
“那就告訴太上,說朝中有人作亂,恐危及道君,請他回城”趙桓切齒道朕是怎么想的,當初為何要允許他去葛嶺居住?就應該讓他一直呆在朕眼皮底下
耿南仲一跛一跛,驚慌而去。
趙桓又急又驚,渾身顫抖道:“逆臣,逆臣抓住你們,朕,朕要……”
深夜,本該寧靜的杭州城突然躁動起來殿前司的官兵,明火執仗,挨家挨戶搜查不論是你販夫走卒,還是達官顯貴,無一例外偌大一個杭州城,頓時雞飛狗跳
而與此同時,在距離杭州城十幾里外的驛道上,一條火紅的巨龍正蜿蜒盤旋
一身紫色官袍的徐紹,騎著高頭大馬,身旁戰將簇擁他的身后,是無數攢動的人頭在火光映照下,將士們身上的鎧甲,手中的兵器,都反射出炫目的光芒
離徐紹最近一將,極其威猛穿一身鐵札甲,執一條混鐵槍,頭頂掩日盔,身跨黃膘馬,濃眉大眼,滿面虬髯,乃東京留守司右軍同統制,王貴
“相公,此去杭州,還有多遠?”王貴問道。當不久前,徐紹出現在他面前,示出太上皇詔命,要他出兵赴行在時,他幾乎沒有多想就答應了。其一,徐紹是他的老長官,在任東京留守時,徐紹大力整頓軍隊,增強戰力,在軍隊中威望甚高;其二,耿南仲無視將士,有功不賞,有過不罰,絞盡腦汁安插親信到江南的各軍之中。這讓將領們極其憤怒又尤其是折彥質引去,軍隊沒有了領袖,都惶惶不安。
“十余里地。”徐紹隨口答道。此時,他心急如焚官家和耿南仲想必已經察覺到事情有異,他們一定會想盡辦法來阻止太上皇和眾多同僚都在城中,萬一被對方搶了先,后果不堪設想如果在自己率領軍隊趕到之前,耿南仲搶先下手的話,萬事皆休
一念至此,不禁下令道:“快遲則生變”
城中,深夜的杭州早已翻了天殿前司的內衛部隊挨家挨戶搜查,很快就從四面八方向城中央匯聚幾十名大臣,目標非常明顯,根本不怎么費力。
此時,在那處與蔡京別院相隔只兩條街的深宅中,太上皇趙佶已經與群臣議畢,正式決定,擁立太子趙諶登基更替朝政這種事,趙佶自然不能親自出面,眾臣遂以副相,尚書左丞朱勝非為首,只等徐紹兵馬一到,便闖行宮,擁立新君
這是漫長的一夜在事情議畢之后,他們要作的,就是等待,在煎熬中等待這是捅天的大事,稍有不慎,禍及滿門在場的人,絕大多數本來非為私利,他們贊同皇帝禪位于太子,乃是從大局出發。但事情演變到現在,這一個太上皇加三十四名大臣,成了一根繩上的螞蚱這都是拜官家和耿南仲所賜因此,這場事跡的成敗,不但關系到大宋的國運,更攸關眾臣前程性命
“怎么還不來?徐紹是不是出了事?”有心急的人已經開始胡思亂想。
“別急徐紹素來持重,他曾任東京留守,那駐余杭的王貴是他舊部,又兼太上皇明詔,應該不至于。”有人勸道。
正說話時,門開處,一人匆匆而入,大聲報道:“不好官兵滿城搜查想是事泄馬上就到此地”
一石驚起千層浪那堂上當時就炸開了鍋眾臣議論紛紛,都顯得格外激動高高在上的道君趙佶臉色一變他知道,這是兒子要搶先下手了
朱勝非此時奏道:“太上皇事泄勢危如之奈何”
群臣紛紛奏問,趙佶一時也沒了主意正猶豫不決時,外頭敲門聲,呼喊聲大作堂內頓時亂作一團,眾臣都請太上道君趕緊作出決斷
“事已至此,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你們即刻去行宮擁立太子更替朝政”趙佶切齒道。“朱勝非”
“臣在”
“接詔”趙佶從面前的案上拿起親筆草擬的詔書。
朱勝非大步上前,俯首接過太上皇明詔,將心一橫,謂一眾同僚道:“諸位隨本相去行宮”
“走去行宮”眾臣一片呼喝。
門外,早已被殿前司官兵圍得水泄不通。數十根火把將街道映照得通明,幾名軍官正在前頭叫門,但門都快被砸爛了,卻不見有人來開。這讓領頭的將領十分懷疑將佩刀一拔,厲聲道:“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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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戰將定睛一看只見一人,著官袍,頂幞頭撩衣擺舉著物件,領著一大幫身著公服的人涌出門來果然在這戰將正要下令,忽聽那官員喝道:“太上皇明詔在此擁立太子諶登基即位”
這一句非同小可把那圍門的將士們駭得呆若木雞還有誰敢向前一步?堵著門口的士兵們不由自主地退了回來,紛紛把目光投向了領頭的戰將,看他如何示下
戰將也是不知所措,他得到的命令,是搜查朝中意圖犯上作亂的逆臣可現在,人家聲稱有太上皇明詔,要擁立新君這個局面,不是他一個武臣所能判斷的正騎虎難下時,只聽人群中有一個聲音道:“前面敢是殿前司都虞侯張仲雄?”
張仲雄,乃故少保張叔夜之次子。當年,張叔夜任西京留守,趙桓決意南巡之后,他引二子,率西京留守司部隊護送。及至行在,這支沒有任何山頭派系的部隊,被趙桓視為近衛,與何薊統率的常捷軍,共同拱衛行在安全。
前些日子,何薊被調離后,他與其兄率軍進駐杭州,成了天子親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