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得知賑災欽差的人選之一是張路進時,宣惠徹底慌了手腳。前世史書中所載,就是這個張路進在西北不擇手段地斂財。當時朝廷下旨,先將災情較輕的西安府和漢中府的糧倉全部打開,賑濟災民,同時從江浙等地火速運糧入陜。
然而這兩個州府糧倉中的存糧虧空巨大,不足賬面上的一半。前世張路進吃了當地官員的賄賂,瞞下虧空,將沙子和細土摻進糧食中,發放給災民。待江浙救濟糧運到,他又故技重施,扣掉三分之一還多的數目,悉數賣掉。發給災民的,仍舊是摻了沙土的糧食。
這樣的糧食,雖然一時不會吃死人,卻也遠遠不能惠及眾多災民。明明朝廷運來了江浙的救濟糧,災民卻始終只能墊個肚子。私鹽販子吳文貴趁機煽動災民情緒,帶領數百人沖進扶風縣衙,殺掉知縣和縣中富戶,開倉放糧。
既然跟著吳文貴能吃飽穿暖,越來越多的流民開始跟隨他,汕西、shǎn西都指揮使司節節敗退,從而吳文貴在數月之內就吞掉了整個西北。
而大周的朝堂卻依舊是腐朽不堪,黨爭不斷,為了平叛人選吵得不可開交。因連年財政吃緊,朝廷的軍餉常常拖欠,各地的都指揮使多數像王錦堂一樣,自行籌措軍餉,自然也就視軍隊為自己囊中之物。他們見西北大亂,便作壁上觀,敷衍應付朝廷的調兵命令。
可是這些兵油子的戰斗力卻遠遠不如努力想要生存下去的流民。因此,吳文貴出了西北之后就一路北上,勢如破竹,一直攻到京城,滅了傳國已百余年的大周朝。
當時讀的是史書,宣惠尚且后怕,現如今張路進這個名字再度出現,她覺得仿佛噩夢就在眼前了。
不行,絕對不行!宣惠以手做拳,捶得炕桌上的茶盞咣當響。兩世為公主,宣惠身體里的驕傲涌了出來,既然老天讓自己來到這里,那就一定要爭上一爭!
次日下午,賢妃帶著宣惠去給太后請安。昨晚元和帝叮囑她今日去慈寧宮走一趟,探探太后關于欽差人選的口風。賢妃雖然覺得這是多此一舉,卻也不得不照著做。
母女倆剛進正殿,便聽到里面宴息室有人在爭吵,似是皇后與福寧。
“……我父親做欽差怎么了?承恩公府吃肉,我們喝點湯不行嗎?憑什么好東西都要霸攔在自己懷里?”皇后一向有些尖利的聲音此刻聽起來更覺刺耳。
“混賬!我還沒死呢!你就……”話沒說完,太后劇烈地咳嗽起來。
賢妃覺得偷聽不好,就想走,卻被宣惠拉住了衣袖。
正殿內值守的小宮女一個個噤若寒蟬,碰見這種神仙打架的情況,奴才們都盡量裝自己沒聽見,否則他們這些小鬼立時就要惹禍上身。
里面又傳來福寧有些焦急地聲音:“皇后,您也少說兩句!好歹都是張家人,彼此何必要分得那么清楚?自己人先爭了起來,豈不是讓外人看笑話!”
皇后冷哼了一聲,道:“你長公主自然是尊貴的,誰敢跟你爭什么?雖說都是張家人,可不是也分著嫡支旁支?你去看看承恩公府過的是什么日子?再去瞧瞧我爹娘過得什么日子?我父親好歹也是當朝國丈,莫說爵位了,連個實差都沒有!就指著那點祿米過日子,連打賞下人都不夠
福寧也冷笑道:“你以為賑災欽差是去做生意么?你這番宏論去跟皇兄說說可好?看他是什么意思?”
“誰不知道皇上對太后言聽計從,在皇上心里,我和康王還不如薛盈玉跟宣惠有分量,我有那么大臉面么?還有,前兒我娘家侄子過生辰,為什么送到承恩公府的禮都沒給我家送去?連這點子東西也要昧下來,果真是貪得沒邊了!”
福寧語氣十分不耐煩,吵道:“臉面是自己掙的,不是別人給的!一個小娃娃過生辰,那點子東西你也放在眼里?那些人不過是找個借口登承恩公府的門罷了!你還真當是抬舉你家?”
皇后似是被氣得不行,片刻后才惱道:“你也別真以為承恩公就把你當自己人了!要不然,文瑾婚事這樣不順利,長孫與她年紀相當,承恩公府那邊怎么連個屁也沒放過?”
“啪”地一聲瓷器落地的聲音,“滾!你給我滾!你給我在坤寧宮待著,哪兒也別想去了!”太后幾乎是咆哮著吼出來這段話,聲音卻是十分嘶啞。
賢妃見勢頭不對,拉了宣惠轉身就走,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慈寧宮。
到了承乾宮,她還猶自喘氣,撫著胸口道:“我以后可再不要做這種事了,像做賊一樣!”
宣惠心中卻漸漸有了個主意。
隔日在崇文館下課后,她找到裴敏中:“皇后想讓她父親做欽差,去西北賑災,但承恩公另有打算。昨日皇后又與長公主吵了起來,我這才發現皇后娘家與承恩公府矛盾竟然如此之深。雖說兩家對上,皇后娘家幾乎沒有勝算,可若把長公主拉進來,太后必然忙亂。把他們這邊攪亂了,咱們就能在欽差人選上動手腳了。你覺得怎樣?”
裴敏中瞇著眼睛看著宣惠,問道:“你怎么如此關心賑災欽差的事情?安王與我也覺得張路進怕是要去替承恩公斂財,只是這些該是閣老們操心的事情,你就不要擔憂了。”
宣惠兩眼一瞪,佯怒道:“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更何況我是公主!你有沒有什么辦法讓皇后娘家與長公主鬧騰起來?我們好渾水摸魚。”
裴敏中笑道:“你呀,這些朝堂大事也并不是兒戲。”
宣惠正色道:“我并沒有當這些是兒戲。既然你們也覺得張路進不好,那就把他換掉。再說了,當初我幫你破案,你還欠我一件事情沒做呢!”
裴敏中笑著點了點頭:“沒錯!那……”他沉吟了片刻,說道:“既然兩邊矛盾這樣深……我這里倒是有一些關于長公主的事情,皇后娘娘的父親應該很有興趣知道。”
宣惠來了興致,問道:“你要怎么做?”
裴敏中嘴角上揚,笑道:“把消息露給他們就是了。總不能連如何買通御史也要我教吧?要是那樣,他們不如趁早收了那份爭權奪利的心,安心伺候承恩公鞍前馬后就是了!”
宣惠見他有了主意,便踏實了許多,接著問起替換張路進的人選:“昨兒我恍惚聽見,父皇中意督察院左僉都御史白玠做欽差,你可聽說過此人?”
裴敏中皺眉道:“似乎是個名聲很好的人,家中貧寒也不曾貪賄,去賑災倒也不錯。只是他性格執拗,不懂變通,只怕跟那些地方官會不好協作。可現如今的情形是,朝野上下都知道承恩公盯著這個差事,懂門道的人是不會接這個燙手山芋的。”
宣惠悶悶地問道:“那便如何是好?”
裴敏中笑道:“別擔心,先讓他們亂起來,咱們再渾水摸魚!這不是你教我的嗎?”
宣惠便笑著伸手給了他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