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朝堂上對老太師的不利風聲得以遏止,但民間的流言蜚語卻無法被掌控。
況且都說防民之口甚于防川,這時候即便采用高壓政策去束縛老百姓,也是沒什么作用的。
不過允文帝的目的也只是為了在朝堂樹立自己有容人之量、對功臣袒護的形象。他又不是真要把所有的流言都清理掉——那是老太師想做的事兒,他才不會費心思去做。況且,他還真心想看看老太師被民間的流言攻擊的體無完膚的樣子。
他自己不好對老太師動手,但那些老百姓說幾句公道話,讓老太師心梗,也算是替他出了一口惡氣不是?
抱著這種心思,允文帝在朝堂上做出一副明君的模樣,私底下卻暗示了身邊的太監,對京城的流言蜚語推波助瀾。于是,連原本處在應天書院深處,基本鮮少踏足其余地界的老太師,都聽到了許多對他不利的言論。
老太師半截脖子埋土里的人了,早已不在乎這些流言蜚語。但是他不在乎,另兩個受害者能不在乎么?
柯兒還好,畢竟姑娘家的親事由長輩做主,外人就是想說她什么,也說不上,誰讓她只是個任人擺布的小姑娘。
可子勛,之后還要科考,就怕有人以此攻訐他的人品。
老太師想過后讓人將青兒喚了過來,和他說了此事。青兒聽了后面無異色,看著老太師嚴肅著一張臉,他倒是好笑的勸說師傅,“您這是在憂心什么?從我應下和柯柯的婚約起,一應后果,好的或者壞的,我都已想到。不管是外人的鄙薄嘲諷,或是攻訐謾罵,我都心里有數。師傅,這些都在我的預料之中,我也做好了承受的心理準備。不然,我當初就不會貿然應下親事。師傅,事已至此,任人說去便是。我不在意,您也別往心里去。”
不過幾句流言蜚語罷了,只能落了他的面子,讓他面上無光,卻不會真的讓他傷筋動骨。況且,就留下這樣一個任人詬病的“污點”豈不更好?畢竟他從師傅師兄和姐夫那里可是聽了許多的為官之道,有時候,越是名聲無暇的官員,反倒越讓上位者忌憚,反倒是他這種身有污點的人,說不得更讓人信重。
青兒倒是沒有把他這想法明確的說出來,但也稍微點了兩句。老太師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不由哼笑著說了一句“歪理”。
可歪理也是理,就連他也不能否定,青兒的話,還真有幾分道理可尋。
那就這樣吧,只要他不因此心生芥蒂,這就比什么都好。
青兒從師傅這里離去,結果才剛踏出副山長所居住的院門,就聽見不遠處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腳步聲輕巧,來人該是女子。
可書院重地,那里是普通女子可以進來的?況且這里又是看管的較為嚴格的副山長所居住的后山……幾乎是瞬時間,一個念頭襲上青兒的腦海,他的腳步登時頓在原地。
也就在青兒怔愣的空隙,那邊有人轉過一株諾大的薔薇花樹,出現在青兒面前。
那女子身姿窈窕,比之他印象中的模樣,似乎消瘦不少。但她面色卻是紅潤飽滿的,一雙黑漆漆的眼睛中透著明亮的笑意,唇邊兩個小窩窩,笑的像是盛了蜜在其中。
這個長著圓圓的蘋果臉,笑的一臉純真明媚的姑娘,可不就是前來探望祖父的柯柯。
青兒看著柯柯的時候,那廂正小聲和丫鬟說笑的柯柯,也被丫鬟捅了兩下手臂,抬眼看了過來。
一時間,她白皙嬌嫩的面頰登時通紅通紅的,連耳垂都紅的要滴血似得。而她眼睛羞答答的,像是盈滿了春水,只看得人心頭震蕩,胸腹中恍若有小鹿在橫沖直撞。
兩人傻傻的看了兩眼,還是丫鬟輕咳一聲,才回過神來,匆忙的見了禮。
柯柯是應父母的要求,前來探望祖父的。
這是表面上的說辭,其實讓她來應天書院究竟為何,彼此心知肚明。
柯柯是不想來的,擔心被母親和弟弟取笑。可私心里卻非常想過來。理智和情感亮相爭執,最后她還是跺著腳,在娘親和弟弟的取笑聲中,匆匆的出了門。
原本還以為,即便要見到未來的夫婿,也需得得到祖父的首肯。可祖父那樣古板的人,會同意他們婚前見面么?
這個問題攪擾的柯柯一路上魂不守舍的,以至于她把手指甲都啃斷了半邊。可誰料到,就是這么巧,她都還沒進去祖父的門,兩人就碰了個正著。
兩人彼此見禮,青兒腳步轉了個方向,陪著柯柯往里邊去。
跟在柯柯身后的兩個嬤嬤,以及兩個大丫鬟見狀都垂首竊笑。她們都曾擔心過未來姑爺對姑娘無意,可如今看來,倒是他們白擔心了。
為了讓剛定親的小兩口有機會交談,在柯柯奶嬤嬤的示意下,身后幾人逐漸走的慢了,與前邊兩人拉開了不小的距離。
這樣他們就聽不見前邊的交談了,兩人就是想說些私密話,也不用太過憂心傳出去被人取笑。且這里也能看清楚兩人的舉止,不至于讓姑爺唐突了姑娘,或是兩人熱血上頭,做下不得體的舉動。
青兒和柯柯都注意到身后的人遙遙跟著,便都松了口氣。
柯柯還踟躕的垂著頭不知該說什么,青兒已經開了口,輕聲和她說起老太師最近的吃食可好,精神可佳,最近在讀什么書,做了什么文章。
柯柯聽著聽著,漸漸放松下來。
這一放松,就不由的偷偷撇過頭去看青兒。
青兒長得好,這點柯柯是一直都知道的。畢竟他和翩翩的嫂嫂是一母同胞的姐弟倆,姐姐長得如花似玉、傾國傾城的美色,那和她有幾分相似的弟弟,又會差到那里去?
更何況這弟弟身上有讀書人的書卷氣氣,清雋又溫和,宛若林外青竹蕭蕭肅肅,讓人不由就心生好意。
可此時在看他,柯柯發現青兒似乎長得愈發好了。就那種相貌,說不出來,總之看一眼就讓她怦然心動,心跳快的像是要從喉嚨里蹦出來。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給她施了魔法,她只不過偷看了他一眼,臉頰就燒熱起來。想必她的臉現在紅透了,可真尷尬。
念及此,柯柯立馬又把抬起的腦袋垂下來,不讓他看見自己失態的模樣。
青兒此時已經他在書院的事情,柯柯聽見就努力豎起耳朵,似乎生恐漏聽一個字似得。青兒無意間看到這畫面,嘴角翹啊翹的,無論如何都落不下來。
兩人走的很慢,倒也總有走到老太師門前的一刻。
而越是距離那扇門近,兩人的步伐越慢,漸漸的,他們不知不覺就頓在了原地,就這么說起話。
屋內的老爺子聽到了外邊的動靜,嘴角抽搐幾下。
屋內的門可沒關,他老人家可不瞎,更不聾,所以他們過來了他會不知道么?
老爺子忍不住咳嗽了一聲,兩人如夢驚醒,深呼吸一口氣,一道進了屋子。
老太師看見孫女很高興,柯家子嗣單薄,五服內的親戚全都算上,也不足百余人。
而他膝下更是只有一個兒子——之前倒是還有三個,可那時候條件苦,孩子都沒占住。好不容易有了最后一個兒子,兩口氣苦心巴力總算把孩子養了下來。這也就是柯巖之了。也正是因此,別看老太師年逾古稀的人了,可長子卻不過四旬。
也因為家里子嗣少,所以臉一個孫女都是金貴的。更別提這個孫女長得如花似玉,又最是善解人意,會哄他這個老頭子開心,所以老太師看見孫女,那真是眉眼都帶笑。
不過又看到旁邊的關門弟子,老太師心情就不那么美妙了。
要將孫女嫁與他是一回事兒,可就這么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著孫女要被人叼走,心里總歸不那么樂意。所以老太師擺擺手,讓青兒去寫兩篇文章過來。
青兒:“……”
京城的宅子中,林父和沈姨母好不容易來了京城,原本是要多住些時日的。
但他們出來的時間實在太久了,算上路上耽擱的時間,算上定親前的一段忙碌的日子,至今都快一個半月了。林父放心不下私塾里的學生,又擔心耽誤了他們的功課,心里總是念念想想的。
沈姨母見狀,就和林父說,“不如咱們等青兒下一次休沐回來,和他說說回去的事情?”
林父忙不迭的點頭,“回去也好。反正親事已經定了,接下來六禮且得慢慢走。咱們在這邊也幫不上什么忙,還是先回家了。平陽還有一攤子事兒要忙碌呢。”
沈姨母就笑,“我就知道你是想家了。”
老兩口說著話,萱萱嘻嘻笑笑的從門外走進來。
她今天和翩翩逛街去了,買了兩件好看的珠釵首飾,進了門給父母行了禮,就將其中一支如意珍珠步搖簪在了娘親頭上。好饒有興致的看了又看,最后發表見解,“可真好看。”
沈姨母面色赧然,“娘都是做祖母的人了,那還用這么打扮?你乖啊,自己留著用吧。”說著就要把簪子拿下來。
萱萱可不依了,拉了林父作證,“這簪子娘帶著才好看,爹爹你說是不是?我還小,這簪子帶上不是那么回事兒。不像娘,戴上去富貴賢淑,可好看了。”
林父頗不自在的在女兒搖著手晃著他,讓他表態時說了句,“是好看,就留著吧。”
萱萱見狀,嘿嘿一笑。
林父見沈姨母因他這一句話,白凈的面龐暈紅起來,就輕咳一聲轉移話題,和萱萱說,“家里還有不少銀子,這些珠釵首飾你若喜歡,這幾天就和你娘出去多買幾件。這些瞧著是比平陽的首飾精巧別致,你現在不買,等回了平陽,再想買就晚了。”
萱萱一聽要回平陽,小臉登時拉了下來。“怎么就要回去了呢?咱們好不容易來京城了,就多住一段時間不好么爹爹?”
林父說,“家中還有私塾,娘既然教書育人,那里有因為一己之私,把那么多學生撂下幾個月不管的道理。”
“可家中還有別的師傅坐館啊,即便爹爹不在家,也有別的夫子教導學生。爹爹咱們就再多住些時日么?”
林父張口就說,“別的夫子能和爹比么?”
萱萱一梗,那是不能比。別的夫子頂多就是個秀才,可她爹是兩榜進士呢。平陽的小秀才,和大齊朝的兩榜進士,是個人都知道這身份上的天差地別。
爹爹教導的學問肯定要比那些秀才教的好,那些學生自然也學的要好。更別提爹爹還是私塾的精神支柱,他離開時間長樂,私塾那邊確實不好說。
但就這么回去,萱萱又不甘心。她還想在京城多呆些時日呢。
萱萱想了想就和父母撒嬌,能不能讓她在京城多玩耍一段時間。林父和沈姨母幾乎想都沒想就一口拒絕了。
把萱萱一個人留在這么大宅子,誰能放心?可若依照萱萱的意思,讓她去徐府和翩翩作伴,那不還得麻煩親家?
這可不行,太給人添麻煩了。
萱萱被傅母拒絕了,生了好久的悶氣。終于等到哥哥回家,就趕緊讓哥哥幫忙求情。
青兒此時才知道,父母要回平陽了。
依照青兒的意思,肯定不樂意讓他們回去那么早。畢竟許久不見,他也很想念父母。況且在京城求學,他沒辦法在父母膝下盡孝,很是愧疚。如今既然有了這樣的機會,讓父母在經常多留些時間,順便讓父親松緩松緩,這未嘗不是好事。
青兒就道,“爹爹和姨母要回去,孩兒同意,可卻不是現在。”
林父便問,“那是何時?”
青兒就說,“不若兩個月后再走?”
“太遲了,書院那邊我不放心。”
青兒就道,“父親先聽聽我的道理。這一來,如今已經入了夏,天氣一日熱過一日,等父親和姨母上了路,暑熱更甚,怕是你們會遭罪。而且,姨母的身子不太好,屆時中了暑或是生了病,更不好辦。再來,距離翩翩及笄的日子,還有不到兩個月時間。爹爹和姨母不妨參加完翩翩的及笄禮再回去。那時天氣也沒那么熱了,即便趕路也不會太遭罪,爹爹和姨母覺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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