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只想當法師

第一百零五章 寒顫國的傳說(二)

遙遠的天地盡頭,出現一個微弱的身影。熊爪之子跨出幾個大步,一下子就奔到那里,然后,帶著那身影,慢慢回到我們聚會的地方。

那是一位年輕婦人,懷中還抱著一個小孩,估計一歲多點。

當她靠近時,犬群低吠起來,人們紛紛投以懷疑的目光。她越過那一圈嫌惡的臉孔,直直走到我面前,泰然的神情和熊爪之子初到外面村落時一模一樣。

她雙眼注視著我,那溫柔的眼神,在我們這兒從來沒有過。

村民們靜靜等候,那是一種沉重的靜默。我們部落的生態非常脆弱,時刻充滿危險,要多養活一張嘴,那可能會威脅到整體的平衡。然而,另一個事實是,長夜即將來臨時,神明禁止我們拋棄任何人。

有些人還在遲疑,不太愿意接納這位少婦入列。于是熊爪之子用那雙金黃的眸子瞪著他們。

而那年輕的婦人,將一只手放在大狗的頭上,道出這么一句奇怪的話:“他是我的丈夫。”

此時,我母親已經割下一片厚厚的海豹肉,向前獻給年輕婦人,作為歡迎的禮物。少婦露出笑容答謝。

人群中發出幾聲尷尬的笑,之后,大家又重新坐回餐點旁。不過,人們的神情還是變得沉重起來。

這是因為,長眠之前這段時間對我們來說總是非常煎熬。

天色愈來愈昏暗,太陽變成了一個快要熄滅的火球。

我們將火堆燒得更旺,火光紅得有如最后一刻的夕陽。薩滿開始沿著我們起舞驅邪。他手執圣叉,在我們每個人心口的位置輕輕觸碰。我注意到,輪到少婦和小孩時,他稍稍停頓了一下,但立即警醒,對她們也做了同樣的動作。

他環著我們繞了一圈,將我們彼此拉得更靠攏些,然后,他用盡全身力氣,對準太陽,將圣叉投擲出去,并發出一聲不可思議的吶喊。

我看見圣叉在空中劃出一道好大的圓弧,然后射中了天邊的那個火球。火球迅速墜落,于是長夜來臨,黑暗籠罩了整個國度。

我們排成一列,抵達冰壁,然后,一個接著一個,次第走入眠室。犬群有它們自己的房間,但熊爪之子很自然地跟著我們進入眠室。

要知道,在這里,一切都必須按照自古不變的神圣儀式進行。

從前,我們的先祖制定了這些儀式,而遵照其內容行事不僅決定我們現在的人生,也支配死后的命運。

我們必須排除一切雜念,才能將妖靈與噩夢遠遠驅除。在你們的世界,噩夢也會找上你們,但清晨的亮光一早就會來解救釋放你們。

在我們的長夜中,情況卻完全不一樣。我們會一起沉睡,我們的夢各自展開卻又相互交錯,任何噩夢,只要溜進來一點蛛絲馬跡,可能就會讓整個部落陷入險境。

告訴你吧,我們這里曾有許多部族落入邪靈掌控,現在還在生與死之間游蕩。都是因為他們輕易忽視長眠之前該舉行的儀式,不夠虔誠清靜所至。

現在,我們在眠室里以薩滿為中心圍坐成一圈。

他正念著祈禱文,懇求每一位神靈保佑我們平靜安寧。他的聲音聽起來很奇怪,低沉而沙啞,仿佛不是從他的身體發出,而來自另一個軀體。透過油燈的亮光,可以看見他臉上不停淌出汗水。他盤腿而坐,搖晃著身體,配合擊鼓,重復念著相同的咒語,而我們則被一波又一波的寒顫淹沒。我們感受得到,邪靈就在我們周圍游走,犬只受不了緊張,在它們的房間低聲呻吟。我們四周,寒冰發出恐怖的碎裂聲響。

每對抗一名邪靈,我們薩滿就要耗費更多的體力,他的頭愈來愈沉重,幾乎垂到胸口上。隨著時間流逝,他的鼓聲節奏漸漸微弱,邪靈的威脅不斷逼近。

村民對陌生少婦投以嚴厲譴責的目光,有的甚至將抱怨的目光投在我父母身上。

我想如果不是在眠室,他們已經出手驅趕那名年輕的婦人,還會將埋怨的話語倒到我們頭上。只是在眠室當中,是不可以將手伸到別人身上的,也不可以口出惡語。因為,在這個地方,所有說出的話語都會凍結,直到春天才會蘇醒,而到時力道將增強十倍。

仿佛要增加大家的憤怒和絕望似的,她懷中的小孩竟然哭了起來,哭聲蓋過了薩滿的祝禱。

部族面臨這前所未有的危機——眠室里的全體族人恐將變成游魂,大家臉上都露出了絕望的神情,有脾氣暴烈的獵人準備不管不顧就要動手,熊爪之子的黃色眼睛露出嚴厲的神色。

這時,少婦哼起了搖籃曲,輕輕拍著自己的孩子,哄他安靜入眠。

這首搖籃曲旋律單調,平緩又溫柔。

但大家都被她的歌聲感染,慢慢平靜下來,好像自己變成了嬰兒,正在母親的懷抱里,感受著溫暖,幸福無比。

薩滿的祈禱聲也變得安詳平靜,他低沉的嗓音應和著年輕母親的歌聲,就這樣,我們沉沉睡去,周遭一片靜好,宛如世界之初。

我們進入了長眠。我們的人身皮囊在冰山之中,但我們的靈魂早已行過幻夢之路,去尋找沉睡于海面之下的太陽。

你也許不知道,在冰山底下,存在著另一國度,和我們的國家完全相反。

在那里,冰山留著濃密的綠發,鯨魚就在期間游牧。在那兒,我們騎乘海象,過著快樂的日子。

等長夜過去,我們結束我們的夜間旅行,回到出發時的地方。大家慢慢從長眠中醒來,耳中依舊繚繞這少婦的歌聲,然而,她早已消失,和她一起失去蹤影的還有那熊爪之子。

我和父母親一起走出洞外。

在這新年第一個早晨的雪地上,留著朝南方去的足跡。

中間,顯而易見是年輕婦人的腳印,與之平行的,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小孩的足跡。

我的父親,英勇的天行者,伸了個懶腰。他臉上的傷痕已經結痂。他對我微微一笑,然后,非常非常緩慢地,以手背輕拂母親的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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