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依沅垂著頭,一言不發。泫然欲泣好似無力反抗,可眼眸里卻閃過不甘。
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她明明是高嫁,來享福的,怎么能被如今被婆媳之事難住。不過幸好,夫君對自己言聽計從,只要他的心還一日在她身上,總有一天她能翻身做主!
可——
“啟兒娶你之前也有幾個通房,那個叫辜翹的我瞧著也不錯,性子綿軟乖巧甚得啟兒疼愛,我做主不如便將她抬為妾侍罷,今后你們倆一同侍奉啟兒,也為你減輕些負擔。”朱夫人輕描淡寫地放下話,不甚在意地飲了口清茶。
打蛇打七寸,這便是虞依沅的七寸!
她方才過門一個月,哪有這么快便抬妾的!
這不明擺著打臉麼!
其他幾位嫂子弟妹俱都隨聲附和夸婆母想得周到。
虞依沅僵在原地,不讓任何人瞧見她眼底的屈辱。她連開口說不的權利都沒有……因為她知道,朱家同意她過門,其實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門外有丫鬟蹬蹬蹬跑進來,躬身道:“各位夫人,二少夫人娘家派人來遞話,說是虞女官回府了,想請二少夫人也回去一趟呢。”
沛公回來了!
婆母的態度立刻翻轉:“咳咳。依沅啊,待會回去可一定要在你妹子跟前吹吹風,肥水不流外人田,咱們可是親家。五皇子那邊……”
無非是想借虞七的口,向五皇子吹口仙氣,拉公爹一把……
虞依沅唇角扯出淺淡至極嘲弄弧度,卻福身應道:“母親放心,媳婦知曉的。”
“嗯,退下罷。”
出了朱府的大門,一路馬車搖曳,很快便到了虞府。
虞依沅被煙兒扶著走下馬車,站在府門外,一時竟覺得不甚真實。成婚兩月,時過境遷。她輕啟朱唇,喃喃道:“煙兒,我們是真的回不到過去了。”
只有向前,昂著頭跪著也要走下去,走到最后,笑看他人哭。
為此,她愿意付出一切。
她先去千芳苑,沒人,聽下人說大家都到重陽苑去了。誰知還沒到重陽苑門口,便聽見吵吵嚷嚷的聲音。
“爹,娘,祖父,長慶,依湘,你們怎么都在外面?”
“依沅,娘的好女兒啊,你那婆母待你可好,瘦了沒?”常氏迎上來將她上下打量。
虞依湘也眼巴巴地湊過來,雙目里閃著對長姐的依戀。
“女兒自然一切都好。倒是長輩們怎么都在二叔院子外邊,是發生了何事?”
提到這事,常氏瞬間變臉:“還不都是虞七,前腳才從宮中回來,后腳宮里就來人了!肯定是偷跑出宮的!我說這伺候貴人的精細活,她一個在大漠里長大的野丫頭能勝任麼,若是惹惱了貴人,咱們一家子都要陪著她掉腦袋!”
祖父和父親神色沉重,都沒說話。但看樣子也是贊同母親所說的。
“不行,今天一定得把事情弄清楚,省得我們一家人都提心吊膽整日將腦袋拴在褲腰帶上過活!若真出了什么岔子,我拼死也得跟二房斷絕關系,免得讓他們影響到你在夫家的地位!你可是縣令大人兒媳婦,娘的寶貝女兒……”
斷絕關系!
“不行!”虞依沅脫口喊出。
嚇了常氏一跳:“此事聽娘的,必須斷絕關系,否則后、患、無、窮!”可她不能將朱釵一事說出來。
察覺到失態,虞依沅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娘,我們是一家人,怎么能丟下妹妹一家不管呢對吧!”
不可以,絕對不可以!
倘若一旦讓朱家知道與虞七分家,從此再無干系,那她在婆家就真的毫無利用價值,只會任人拿捏!
此時的虞依沅如同立在驕陽下的傀儡,周身陰暗,黑氣繚繞,似陽光再猛烈半分,便能將她一切都燒穿看透,從內里腐爛。
二房來人出來了。
“父親,諸位回去罷,寶兒一切安好。”
“二弟!我說你這話糊弄糊弄其他人還行,我們今兒個就想知道虞七是不是被趕出來的。我們這一大家子不容易,這要是得罪了五皇子可怎么活呀!”常氏嚷嚷。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大嫂難不成想將我兒趕出去!?”虞重陽面色鐵青,怒極反笑。
“這可是你說的!我可沒逼你!”
“父親和大哥也是如此想的麼!”
沉默。
“好,好。”虞重陽連說幾遍,轉身就走,“你們愛站就站。”
倒是虞依沅急了:“二叔你千萬莫怪,母親是關心則亂,擔心寶兒妹妹的安危,怕她在宮里受委屈。”
“不是,我……”常氏還想爭辯,虞依沅卻急得快哭出來了,拖住她往千芳苑走。
“依湘,快幫我一塊送娘回去……”
“放開我,依沅,我還沒說完呢!”
“娘,娘,我求您了!可少說兩句罷,聽女兒的,此事從長計議,切莫操之過急。”
奈何常氏一個人根本抵不住兩個姑娘的阻攔,半拖半拽地被拉走了。一路上她也沒想通,怎地向來與她同鼻孔出氣的女兒如今卻像變了個人似的。
她好好的計劃,全被女兒給破壞了。
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你這些親戚,呸!著實上不得臺面!”
文華輕啐一口,一臉嫌惡。
聽著苑外的吵嚷聲漸漸歇了,虞七翹起唇角:“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皇家不一樣?”
“咳咳,也是。”文華語塞。
“對了,話說回來,你有試驗過那幾個女官嗎?”
虞七眸色微黯,笑笑:“嗯。她們的確很受殿下喜歡。”
“這么說,皇兄晚上和她們!”萬華捂嘴吸氣。
“……”虞七還是笑。
“果然,男人都是大豬蹄子,晚上還和女子待在同一間屋里,福連說過這樣便會有小娃娃哩。”
春苓進來:“姑娘,表少爺送來了一堆補品,您要不要去前廳看看?”
“柳天寧?”
虞七來了興致,也不知他去了國子監后怎么樣,她真的不想再和文華談論任何有關第五胤的事了,“我這便去。”
她作勢便要穿鞋下床,可腳還沒觸碰到地,又重新縮回來,可憐兮兮地瞅著春苓:“我不敢去。阿爹阿娘叫好生休息,說若是逮到我亂跑便要罰我抄經書。”
小命重要。
“春苓你去跟柳天寧說一聲罷,就說我身子不利索,暫時下不了床,等好了以后定然親自上門拜訪。記得幫我多謝他。”
“姑娘,你和表公子真是心有靈犀。”春苓噗嗤一聲掩唇笑了,“表少爺猜到你大概不便,專程遞了紙條給我,說若是您出不來便給您看紙條也是一樣的,還說回不回都行,他便在前廳等著,等你看過之后知會一聲便是。
還有啊,表少爺還送來了糖畫,說怕你不肯吃苦藥,用這個能解苦。”
“糖畫!”
文華立刻奪走一根。
虞七接過春苓遞來的紙條。文華在旁吧唧著嘴,口齒不清地道:
“字不錯,不過跟我皇兄比,還是差那么點。”
“……你答應過我不再提他的。”
“好,我不說。”
虞七款速掃視完信紙。信里問候了她的身體近況,還提及柳天寧將在近月參加鄉試,國子監的師長說他有很大概率能考上舉人,讓虞七等他好消息。還說,鄉試結束后,有極重要事與她說明,提前約她于情人橋見面。
虞七思索片刻,便趿拉上鞋,蹬蹬蹬跑到桌案前提筆回信。
她只寫了四個大字:
一帆風順。(抹掉)
旗開得勝。
虞七才不理她,將信疊好交到春苓手中,囑咐她定要對柳天寧說聲謝謝,她日后必定親自登門拜訪回禮。
她認真的樣子讓文華扶著下巴,瞇起眼:
“慢著,我也要去看看你表兄究竟是何許人也。”竟然相約情人橋見面!
有古怪!
少年的背影如青竹挺拔。
文華藏在前廳外,偷偷往里看。
只見少年端正坐著,雙手擱在膝蓋上,寬肩窄腰,背脊筆挺。
光看背影就能讓人浮想聯翩。
而當春苓交出少年名字,他笑著轉頭之后,文華立時臉上像煮熟了的蝦子,腦袋里憑空冒出四個字來:
如沐春風。
“春苓姑娘,寶兒她沒來?”柳天寧往后張望,空無一人。
明擺著的。
他神色黯淡一瞬后又忙道:“那她身子可還好,可有乖乖吃藥,有說什么嗎?”
“姑娘給您的回信,您看看便知。”
那信上明明只有四個字,文華卻覺得奇怪,為何少年看了許久,然后笑著折好貼著胸口放置。
手還撫著胸,輕聲道:“我會的。”
柳天寧向春苓告辭之后,不再留戀往大門走去,路過縮在角落的文華身邊時朝她微微點頭。
一石激起千層浪。
文華面紗驀地飛上一縷嫣紅,手撫上心口的位置她立刻背過身去,呼吸莫名多了一分紊亂。
醒醒文華,你可是公主啊,你的驕傲矜持呢!
她陡然挺起胸膛,再往大門看去之時,卻已人影全無。
“春苓,他人呢?”
“走了啊。”
去他的矜持禮數,文華抱起裙角也朝外跑去。
只不過,外面已然空無一人。
文華郁郁寡歡地回到重陽苑,正好見虞依沅黑著一張臉從里面出來。她立刻蹬蹬跑進虞七閨房。
“那不是你長姐麼,她怎么那副臉色,為何突然來找你?”
“來送帖子的。縣令家七月初九要辦酒席,邀請我一道去。我已經拒了。”
“拒了!?”
“嗯吶,有什么問題麼?”
“酒席欸,我還沒見過平常人家的,我要去我要去我要去……”
虞七被她拽著胳膊一個勁兒地搖晃,實在受不了最后只得妥協:“行行行,去去去行了吧。”
“七最好了!”
呵呵。
“不好了不好了,翠微坊被砸了!”玉錦姨氣喘吁吁跑進來,“二爺呢二爺在哪兒?”
虞七一聽立刻翻身下床跑出去:“我爹不在,姨你慢慢說,到底怎么了?”
“我也是聽姜生跑來報告的,他說京郊燕赤幫來了七八個人,把店里能砸得全砸了,客人也全給嚇跑了。現在那伙人在店里不走了,說要跟當家的談!”玉錦急得眼淚花都冒出來。
“走,帶我去看看。”
“姑娘?不行啊,您身子還沒好,危險啊……”
虞七不管旁的,穿上衣裳鞋子,便匆匆往翠微坊趕,也沒注意身后跟文華這條小尾巴。
店里七八個人,個個扛著寒光閃閃大刀。
桌椅板凳被全部拉到一塊,他們有坐桌上的,有抱著刀席地的,眾星捧月般將唯一坐在椅子上翹著腿的獨眼男人圍在最前面。
獨眼男人無聊,用刀一下一下地砍桌子腿。
那桌子已經瘸了。
姜生派人去報告了官府,官府也派了人來,可是只來了兩人,一看是燕赤幫調頭就走,氣得姜生恨不得問候他們祖宗。
虞七到的時候看到的便是如此場面。
姜生見她來了,大驚失色:“姑娘你不該來的,二爺呢?”
虞七示意他淡定下來,徑直走進店鋪中,沉聲問:
“你們是何人?來我翠微坊作甚。”
可那獨眼男并不理她,只扯著嗓子呼啦啦地大喊,聲音像風箱里鼓出來的一般:“翠微坊的男人都死絕了嗎,派個娘們跟老子談,滾!”
“能不能行,談了才知道。這個鋪子我做主。椅子!”
沒沒了。
被砍爛了都。
姜生急中生智,屈膝:“當家的,請、坐!”
虞七額角一跳,勾唇一笑,抱胸坐下去。
“嗨喲,是個小美人,直勾勾地看著老子,莫不是想男人了哈哈哈!”
虞七笑得更冷:“別扯這些嘴炮,只說你們究竟想要什么,磨磨唧唧不像男人。”
“有膽色,夠辣,我喜歡哈哈。不過就是小了點,這兒,太平啦!”
一群匪徒哄堂大笑起來,望向虞七和文華的銀褻的目光在她們身上上下打量。
“我們哥幾個,是來帶話的。你們虞家拿了不該拿的東西,霸占了八年,該還回來了。”
虞七頓時身子虛浮,腦子里叮鈴啷當亂作一團!
一團蒸汽竄上來,噴得耳朵邊直冒氣。
這說的是朱釵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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