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月始終在戰力榜(即更新榜)前五百待著,應該配吧
第二天。
陸時醒來的時候,夏目漱石已經出門了。
房間內只剩吾輩和小懶,
吾輩的飯盆放在魚缸旁邊,自己對著法式煙熏雞和貓罐頭大快朵頤,時不時地抬頭,對魚缸里的小懶喵喵叫,像是在炫耀。
小懶卻是不為所動,一如既往地在魚缸里宅著。
“呵”
陸時打個哈欠。
吾輩抬頭,看到主人起床了,遂用大臉盤在魚缸上蹭了蹭,把油蹭掉,
小懶嚇得立即縮了殼。
吾輩跑到床邊,
“喵”
用臉頰拱陸時睡褲的褲腿,
可惜,油沒擦干凈,留下了淺淺的痕跡。
陸時捏捏它的臉,隨后探身把窗戶開了一道小縫。
二月的倫敦,天氣逐漸轉暖,
但風依然較大,天空呈現出鉛灰色,被厚厚的云層覆蓋,陽光難以穿透。
街道兩旁的樹木枝葉凋零,只有光禿禿的枝干在寒風中搖曳。
陸時洗漱過后,在桌邊坐了下來。
吾輩靠近,
“喵”
它把一盒餅干叼到桌上。
陸時笑,
“小家伙還真成精了。”
他拆開餅干吃著,隨后將視線放到《大國崛起·俄國篇》的稿件上。
文章寫完了,
在結尾,陸時或多或少地進行了預測。
夏目漱石昨天看過后,覺得內容多少有些超前了,
就比如所謂的“公共管理”,
在他看來,感覺跟現在的沙皇專制似乎沒有什么太大的差別,只不過是將皇帝換成政黨而已。
這種革命有什么用?
陸時還預言了日俄沖突,
自康熙時期起,沙俄就表現出了極強的侵略性,
但當時大清的國力正值鼎盛,沒花多少功夫就擊敗了沙俄,
不過,康熙為了息事寧人,把眼中的不毛之地讓了出去。
這讓沙俄嘗到了甜頭,
隨著清廷衰弱,它愈發將東北大片的土地視作囊中物。
而另一邊,
甲午海戰后,通過不平等條約,日本逼迫清廷割地,擁有了對那片領土的強宣稱,
但剛剛經歷了戰爭的日本已經沒有能力再發動另一場戰爭了,不得不認慫退讓,逼迫清廷交出3000萬兩白銀草草了事。
也就是說,日俄雙方存在嚴重的利益沖突。
這種情況下不打起來才怪。
當然,這并不是簡單的兩家博弈,
就比如小透明——
清廷。
以俄國在東北的掌控力,若是放其壯大,清廷以后肯定沒有機會收回;
日本就更不用說了,已經在“合同”上逼迫清廷進行了割讓。
清廷的無奈在于,兩方它都打不過,
既如此,那就不如火上澆油,讓日本跟沙俄干起來,說不定還有火中取栗的機會,
哪怕一絲絲的可能呢?
所以最后分析來、分析去,必然會有那種預言。
但陸時寫的“日俄沖突”,而非“日俄戰爭”,原因就在于英國,
貝爾福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在看完《日本文明的天性》之后,硬是把貿易網絡中對日本的優惠政策打了折,大幅削弱日本的發展速度。
所以,真要是打起仗來,結果會不會改變?
“嘶……”
陸時一個頭兩個大,
想到自己真可能改變重大歷史,誰能不頭疼?
不過,話說回來,
從工業產出以及陸軍、海軍的實力考慮,日本似乎還是贏面更大。
畢竟數據不會騙人。
但昨天晚上,夏目漱石看完后便背后直冒冷汗,
他本就極度反感戰爭,在看了《俄國篇》后,愈加覺得日本靠武力對外擴張的決策是錯的。
陸時將稿件收起,
也不知道尼古拉二世看過文章后,會不會像夏目漱石一樣產生類似的想法。
《大國崛起》系列搞定,陸時喝了口水,吃著餅干,開始考慮《洛麗塔》的事。
其實,他本來想抄的是《蠅王》。
原因無他,
《洛麗塔》這本書很難改。
首先是地理和時代背景,
20世紀50年代的美國,正是發展最快的階段,主人公洛麗塔能去參加夏令營,亨伯特甚至有小轎車,可以載著兩人旅行。
但20世紀初的歐洲,
夏令營?
不好意思,1885年發源于美國的新玩意兒并沒有推廣開。
汽車更是如此。
諸如此類的例子不勝枚舉。
其二則是原著作者納博科夫深厚的文學功底,
陸時在跟蒙森交流時曾舉過例子:
‘Lolita,Lightofmylife,fireofmyloins.Mysin,mysoul(洛麗塔,我生命中的光芒,我熱情的火焰,我的罪惡,我的靈魂).’
蒙森當時的評價是:
“通篇幾乎只由「l」,「s」兩個音開頭的單詞組成,這種頭韻的運用,是英文中最典雅的寫作方式之一。”
最離譜的是,納博科夫居然是個俄裔作家,英語不是他的第一語言。
這種文字,讓陸時翻譯沒問題,
可如果改編……
嗯,一時半會兒是沒戲了,得好好打磨。
但想想也不是不能理解,
納博科夫的母校是劍橋三一學院,攻讀的法國和俄羅斯文學,
之后18年,他始終在柏林和巴黎從事創作。
再之后,他移居美國教書,而聘用過他的大學分別是:
威爾斯理、
斯坦福、
康奈爾、
哈佛、
全都是重量級高校。
這么一個牛人的作品,陸時即使讀過再多書、翻譯過再多書,想要改編也要大費周章。
更難能可貴的是,納博科夫并不是單純的賣弄文字,
那個開場白,三兩句話就把亨伯特那種深陷自以為是的感動和深情的扭曲感說出來了。
除背景和文字,《洛麗塔》第三難改的地方昨天在授課時提到過——
道德風險。
不提繼父和繼女的關系,就算把《洛麗塔》當成戀愛,也很麻煩,
剛完稿的時候,納博科夫在出版社屢屢碰壁,
用他自己的話說:
“對幾個上了年紀且閱讀能力差的人來說,《洛麗塔》是一部令人憎惡的。”
簡單來說,艷情描寫太多了,
若論開放程度,左拉的《娜娜》在《洛麗塔》面前,簡直就是臭弟弟。
于是,在美國被封禁,
有意思的是,英國也是如此。
前者有評論家說:
“衰老的歐洲誘惑年少的美國。”
后者有評論家說:
“年少的美國誘惑衰老的歐洲。”
雙方互懟。
但這件事放在20世紀初應該不算嚴重,
英國畢竟還是全球第一的霸主。
陸時陷入沉思,
如果真要寫,那么對于艷情部分,標尺就應該是同樣也引起了世界性爭議的《查泰萊夫人的情人》和《尤利西斯》,
兩本書都能順利出版,就說明還不至于在讀者的敏感線下。
他不由得喃喃自語:
“有些內容該刪還是得刪啊……唉……怎么搞得跟網文似的”
吾輩:“喵”
好奇地看陸時。
小家伙從沒見過主人在寫書的時候露出如此為難的表情。
陸時摸摸它的腦袋,
“吃飯去。”
吾輩又用臉頰蹭了蹭陸時的手肘,隨后又蹦又跳地挪到了魚缸旁,用掌心的肉球拍拍玻璃,
噗噗——
小懶緩慢地探頭出來,與吾輩對視。
陸時不由得笑,
這一貓一龜真絕了。
他將注意力重新轉移到書上,陷入沉思,
要寫《洛麗塔》,首先得考慮把背景安排在哪。
陸時嘀咕:
“或許,法國?”
法國比之其它國家,相對開放,
原本的歷史上,《洛麗塔》便是在巴黎得到奧林匹亞出版社的認可,得以出版。
但法國也有問題——
宗教。
即使五十年后,在一個以傳統天主教占絕大多數的國家出版繼父和繼女的故事,難度都很大,
何況是當下這個時點?
但話又說回來了,天主教的丑聞也不老少,
神父們自詡道德的守護者、信仰的支柱,卻幾百年都管不好下半身,總是出現海量個例,好像也沒什么立場批判別人。
陸時沉吟,
又考慮了美國、英國,甚至沙俄和德國,
最后的結果,還是覺得就要逮著法蘭西這一只羊薅羊毛,薅到禿為止。
但語言還是要選擇英語。
別的,陸時還能改一改,《洛麗塔》可改不動。
他雙手放在打字機上,但遲遲按不下去,最后還是從旁邊拖了幾張稿紙,改用手寫。
沙沙沙——
房內充斥著筆尖與紙張摩擦的聲音。
吾輩吃完飯,小心翼翼地跳到陸時桌子上,好奇地看了幾眼,
隨后,它跳下去,
暖乎乎的身子裹住陸時的腳腕。
就這樣,陸時一直寫,
不知過去多長時間,有人打開了布萊雅路的門,
寒風吹過,
桌上的紙張被吹得翹起一角,發出輕響。
夏目漱石的聲音響起:“陸,《大國崛起·俄國篇》你已經寄出去了嗎?要不要我幫……唔……你在寫信?”
他本已靠近桌邊,但看到陸時在用紙筆書寫,遂趕緊躲開,避嫌。
陸時搖頭,
“不是寫信,是。”
夏目漱石懵了,
以往,陸時創作的時候都是用打字機,“噼里啪啦”一陣敲,因為速度太快,動不動就卡紙,
今天這是怎么了?
夏目漱石怔了半晌,擔憂道:“你指關節痛了?唉……我早就跟伱說過,別敲字那么快!我當時寫《我是貓》的時候就意識到了,那玩意兒不能久用!”
目前的打字機都是純機械式的,沒有電磁輔助,按鍵硬度可想而知。
陸時擺手,
“跟那個無關。”
他雖然在回答對方,但目光并沒有離開面前的稿紙。
遲疑了一陣,
刷——
整整兩行被劃掉,
重寫!
夏目漱石看到這一幕,驚呆了,
陸時創作的時候也會改文?
當然,他之前也做不到一次定稿,用打字機打出來后,會再用鉛筆校一遍。
但那都是小修小改。
像這種劃去兩行,說明是句子甚至段落的結構有問題,或者不符合預期,
這在陸時的創作中極少見,
也就《魔戒》偶爾會有,哪怕是作為第一本書的《無人生還》,都決計沒出現過這種情況。
夏目漱石難免好奇,
“什么類型?”
陸時攤手,
“昨天我已經跟你講過了啊,就那個繼父和繼女的事。那幫小女學生覺得我要寫,大主教覺得我要寫,澤娜甚至還說,如果改編劇本,可以讓菲利斯演主角……”
夏目漱石啞然失笑,
“有些時候是會變成這樣。大家都覺得你要寫,你就沒辦法了。”
陸時聳了聳肩,
“倒也不是。現在沒人能強迫我。”
以他在文壇、傳媒界、教育界的地位極高,再加上又是KBE,恐怕愛德華七世親自來了,都得好聲好氣地求書。
夏目漱石更好奇了,
“我能看看嗎?”
陸時詫異,
“你不是一直害怕被劇透嗎?”
夏目漱石攤手,
“我當然怕被劇透,但現在看你這樣,我不讀一讀,鐵定要睡不著覺。”
不用打字機而用手寫,說明陸時對這部極其重視,也表明心中仍存在不確定,要時不時修改,
這樣的必須先睹為快。
陸時點點頭,
“行吧。”
夏目漱石接過稿紙,開始閱讀,
話音剛落,
陸時“噗!”地一聲笑噴。
事實上,夏目漱石還沒有讀完,他就已經在笑了,只是沒發出聲音。
他忘了夏目漱石是個日本人,
日式英語有很多特別怪異的地方,
比如,
把“R”發成“L”;
把“tion”發成“熊”,“congratulation”變成“congratula熊”;
把“er”發成“ar”,“center”變成“centar”;
本來就韻律感極強的一段話,夏目漱石讀完,韻律感更強了,簡直就像《植物大戰僵尸》里的豌豆射手,在“突突突”地發射。
夏目漱石尷尬,
“我的問題。”
陸時沒接茬,
總不能說《洛麗塔》晦澀拗口吧?
夏目漱石沉聲道:“陸,你不用愧疚。我很清楚,這就是我的問題。你別忘了我來倫敦的目的……”
“研究英文。”×2
兩人異口同聲,隨后相視而笑。
夏目漱石說:“坦白講,我讀了很多英文、詩歌。其中,賣弄文字者不在少數,但是能在開頭就賣弄……不,這不應該被當成賣弄。”
陸時擺手,
“無妨,你繼續往后讀吧,說出你對這幾千字的感受,我也好作為參考。”
夏目漱石不由得“啊?”了一聲,
“你不寫了?”
陸時點頭,
“暫時先不寫,我也正好休息一下。用紙筆寫作有些累手。”
“嘶……”
夏目漱石吸了口氣,
“陸,我覺得你還是寫吧。你的從來就沒有讓人失望過,所以,我讀到最后肯定還想繼續,如果到時候沒得看……”
聽他這意思,竟然想讓陸時996。
陸時滿頭黑線,
“你有點兒混蛋了啊!資本家都沒你這么黑。”
夏目漱石嘿嘿一笑,
“那不至于。資本家還是比我黑的。你沒去船舵嗎?聽聽那些工人的遭遇……”
陸時瞪對方一眼,打斷道:“趕緊的,別磨蹭!”
夏目漱石舉手投降道:“好好好!”
行完軍禮,他繼續閱讀。
結果,他越讀越心驚,隱隱地感到,自己或許正在見證一部真正的名著的誕生。
《羅杰疑案》、《魔戒》,不好看嗎?
當然好看!
可畢竟是以暢銷為目的的下里巴人,縱使也能被稱為“名著”,但其思想、內涵終究還是略遜一籌。
那么,《朝聞道》、《動物莊園》、《狩獵》呢?
無疑足夠深刻,卻始終差了那么一口氣。
而這部《洛麗塔》,單就前面這幾千字來看,或許可以讓陸時和那些巨人比肩。
“呼”
夏目漱石長出了一口氣,喃喃道:“寫得真好啊。”
他轉向陸時,
“這是一部長篇吧?單有一個開頭,我無法對劇情做出評判。畢竟,繼父和繼女的故事太難寫了。”
陸時了然,
“無妨。你繼續說吧。”
夏目漱石又道:“文字方面,我就不多置喙了,我日語寫作還成,英語就算了。”
陸時說:“那就聊聊情緒、聊聊人物塑造。”
夏目漱石沉吟片刻,
“亨伯特,也就是中的‘我’,似乎對洛麗塔愛得很深。但不知為什么,我總感覺……嗯……我說不好。”
陸時替對方說了,
“別扭?是不是覺得別扭?”
夏目漱石“嗯”了一聲,
“我確實感覺那種愛處處透出不協調。”
陸時笑,
“這就對了!你還記得《是!首相》嗎?一共三個主角,漢弗萊、吉姆、伯納,當時我們是怎么評價伯納的?”
夏目漱石恍然大悟,
“是視角問題!”
按理說,伯納作為首相的私人秘書,也應該是頗有手腕的人物,
但在《是!首相》中,他顯得幾乎沒有性格。
原因無他,整部《是!首相》不能簡單地看成劇本,而應該看成伯納的回憶錄,
他在回憶錄里將自己潤色過了!
陸時嘴角勾起,
“所以說,亨伯特到底對洛麗塔是不是真愛……”
話還沒說完,外面忽然傳來了敲門聲,
瑪格麗塔在外面叫道:“陸教授。”
聽到她的聲音,夏目漱石猛然拍了一下額頭,
“忘了跟你說了!今天,我在學校遇到公主殿下和康定斯基先生、畢加索先生討論打廣告的事,她托我給你帶個話,說是下午會來拜訪。”
說著,夏目漱石又戀戀不舍地看了眼手稿,
“我本來還想讀第二遍的。”
這家伙就是個書癡,
也難怪看了,便把瑪格麗塔的事拋在腦后。
陸時收拾稿件,拿起《大國崛起·俄國篇》的時候,猶豫了一下,
最終,他還是說道:“寄到彼得堡去吧。”
夏目漱石問:“我幫你?”
陸時擺手,
“不用,我自己來。先把畢加索先生的事處理好。”
說完,他過去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