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七年十月下旬,奉命出使金國的馬擴走到代州茹越塞,就已經探知金軍確實已經著手南侵,立即飛馬報到太原。童貫于十一月初接到秘報后,仍未深信。可不久,燕山知府蔡靖的急報終于使他如夢方醒。蔡靖在軍報中稱,月初,金軍攻打燕云之地。檀薊二州已經淪陷,金人縱兵屠殺,淪陷之地已成尸山血河。
血淋淋的現實終于讓童貫意識到,女真人要在滅遼的同一年攻滅大宋!極度震驚之下,這位掌兵權二十余年的老閹人竟失去了應有鎮定,一時間束手無策,竟毫無發兵救援燕山之意。同月,出使金國賀天清節的大宋使臣傅察回到了太原。但卻已經成為一具死尸,被他的屬官背著,馬不停蹄的從金國逃回。
一眾使節向童貫哭訴了傅察殉國的細節。使團到達金國境內,對方并沒有按照邦交禮節派人接。他們居住在驛館內等候消息,等來的卻是十余名全副武裝的女真士兵。不由分說強行押走所有人,往東北走不到二十里,遇到了率領大軍正欲南征的金國二太子斡離不。斡離不強令傅察下跪行奴仆之禮,并要他上報大宋國內虛實。傅察據理力爭,斡離不大怒,讓士兵強行按住,打斷雙腿。傅察嚴辭痛斥,斡離不大怒,搶過隨從手中大斧,猛擊其胸,致其胸腔塌陷,吐血而亡。
童貫聞訊大驚!慌忙之中,由部屬建議,才從河北中山府還沒有完全撤走的部隊中湊齊三萬人馬,支援燕山府。不久,馬擴歸來,向他詳細報告了女真人南侵的情況,童貫驚得目瞪口呆,問道:“金人國中初定,些許人馬在邊境,怎敢做如此大事?”
馬擴滿腔悲憤,怨氣沖天,指責他不聽忠言,貽誤軍機!童貫以郡王之尊,竟被反駁得無言以對。十一月,金軍西路軍在粘罕的率領下勢如破竹,攻破了代州。童貫駭得亡魂皆冒,萌生脫逃之意。太原一眾文武官員,對其昏庸誤國極度不滿,知府張孝純當面指責他臨陣脫逃,不顧家國安危。而這位廣陽郡王竟然面無慚色,駁斥道:“我是宣撫之臣,又非守土之將!我留在太原,國家養你們這些帶兵的作甚!”
估計是怕將太原眾將逼急了,給他來個兵變,他又好言撫慰:“守土安民是你等職責,務必勉力。我回京之后,當奏明官家,不日便發各路大軍來援!”
童貫出走,無疑使大宋黃河以北諸軍軍心動搖。他走便走,居然還帶走了五萬精銳之師。這五萬人馬號為“常捷”,是童貫在西北招募高大勇壯少年組成,擁有最精良的裝備,向來被他視為親軍。老閹人心里雪亮,他這是臨陣脫逃,萬一有人盛怒之下打出“勤王室,清君側”的旗號要取他首級,身邊沒一支可靠的部隊是不成的。
可童貫機關算盡,卻怎么也料不到,他拋棄別人逃跑,人家就不會在背后捅刀子?
大宋宣和七年十二月,大宋百姓被一陣詔書雨砸昏了頭。先是官家下詔,在全國范圍內取消花石綱。老百姓拍手稱快,心說官家到底還是體恤咱們的。沒多久,詔書又來,取消延福宮,西城租稅和內外制造局。宋境子民們大受感動,以為幸福的日子不遠了。結果隔了幾天,官家居然破天荒的下了罪己詔,直言自己登基以來的過失。民眾幾乎感動得想哭,可紙終究包不住火。從北邊傳來消息,說是女真人數十萬大軍南侵,北方邊疆所有州縣都已陷落。一時間,人心惶惶,舉國動亂!
而徐家莊,這個大名府治下世外桃源般的村落,也被恐懼所籠罩。好在,還有一樣東西能讓他們稍微安心,那就是徐九的幾千人馬就駐扎在莊外麥場。
三個月嚴酷訓練,靖綏營每一個士卒談不上脫胎換骨,但已和鄉勇營初創時大不一樣。徐衛一邊訓練部隊,一面密切關注局勢。何灌接連來信告訴他,郭藥師被召回東京后,北邊已經傳來金軍南下的消息。但蔡攸等人壓著不報,滿以為等郊祀大典結束以后再議不遲。郭藥師目前仍舊滯留東京。而燕山知府蔡靖雖然是個文官,卻率領軍隊死守燕山,不過估計撐不了多久。此外,蔡靖還用銀牌快馬飛報東京,狠狠告了童貫一狀,直指他弄權誤國,罪大惡極!蔡攸一黨抓住機會,正在醞釀向童貫發難。朝中人事,必有極大變動!
進入十二月,何灌再沒有來信。來的,卻是一道趙佶令各州縣率軍勤王的詔書。
靖綏營軍帳內,徐衛與父親相對而坐,久久無言。皇帝既然已經到了下詔命州縣率軍勤王的份上,那北邊局勢不難想象了。金軍西路軍會被堵在太原,這倒是不急,可進攻燕山府的東路軍,蔡靖能擋住他們多久?一旦燕山淪陷,沒有了郭藥師作為向導的金軍會不會直撲東京而來?又會不會出現一個張藥師,王藥師,馬藥師?徐衛預知歷史的優勢,在此時已經不復存在。
“金人既然事先預謀,燕山府怕是多半守不住。萬一金軍直撲東京而去,后果不堪設想。”徐太公開口打破了沉默。這位業已致仁的老臣,此時憂心如焚全都寫在臉。
這是無庸置疑的,但徐衛現在關心的是;歷史上金軍輕取燕山府,在深知大宋國內虛實和河北軍事布防的郭藥師引導下才直撲東京。而現在,燕山知府蔡靖在頑強抵抗,郭藥師又遠在東京,即使金軍攻破燕山府,在不知大宋底細的情況下會怎么進兵?
金軍原來的作戰目的,只是想完全攻取燕云,占領太原等軍事重鎮,并沒有長遠而全面的規劃。也就是說,女真人自己都沒有想過可以一戰攻取大宋半壁江山。眼下,金軍東路軍并沒有按照原來的歷史軌跡飲馬黃河,這說明,自己和何灌所議定的計策生效了。
見兒子并不作聲,徐太公忍不住問道:“你有什么打算?率靖綏營進京勤王?”
“勤王?我才不去湊那個熱鬧。”徐衛冷笑道。歷史上金軍東路軍直撲東京,打得趙家父子措手不及,很大程度上得益于進軍神速,讓大宋朝廷來不及準備。現在,自己已經稍稍讓歷史改變了一點,金軍已經不可能如神兵天降一般出現在東京城下。哪怕就是燕山府失守,而金軍也在沒有郭藥師作向導的情況下直撲汴京而來,何薊已經帶著近兩萬人馬在河北晃悠,等待阻擊。道君皇帝已經下了勤王詔,就算何薊擋不了多久,經自己的提醒,何灌已經有所準備,他再去守黃河,還會不戰自潰,燒橋逃回么?退一萬步說,哪怕何灌也抵擋不住,但等到金軍兵臨東京時,大宋都城之外怕是已經云集數十萬各地勤王之師。金軍如果非要硬啃,只怕會崩掉大牙。
徐太公一想,也覺合理,各地接到詔命,蜂擁前往東京,還缺你這三千人馬?
“報!”帳外有士卒大聲喊道。
“什么事?”徐衛側首問道。
“有人求見!自稱太公故人!”士卒報告道。
兩父子相視一眼,都感疑惑,徐衛便命引人來見。帳簾掀處,一人入內,先看徐衛一眼,繼而轉向徐彰,快步上前,抱拳激動道:“天甫兄!”此人年紀當在五十以上,外表極其威猛!比徐太公足足高出半頭,身形提拔,長須及胸,一雙眼睛炯炯有神,不怒自威!
徐太公盯著那人看了半晌,突然起身,一把執住對方雙手,失聲道:“曲充!你是曲充?”
那名為曲充的老者,反握住徐太公雙手,細細端詳,竟然哽咽不能語。反觀徐彰,也是抿嘴咬牙,激動難當。良久,徐太公反應過來,扭頭對徐衛說道:“快來拜見!”
徐衛依言上前行禮,曲充點點頭,敷衍了兩句,便與徐太公坐下來。后者詢問來意,曲充卻看著他,欲言又止。逼問得急了,他才嘆道:“本來有事,但見天甫兄這般……”
徐太公是個急性子,拍案道:“你有事就說!吐吐吞吞,難道年歲高了,口齒也不靈活?”
曲充深知這位老哥的脾氣,趕緊說道:“我此來,是奉了小種相公之命。”
徐衛一驚!小種?莫不是種師道?不知這位西軍名將現在何處?慢,既然這曲充是奉他的命令而來,想必是他部下,難道種師道這么快就率軍勤王來了?若真是如此,非但不用怕女真人大軍壓境,反倒可以跟他們一較高下!西軍的威名,可不是吹出來的。
徐太公一聽到小種之名,面容肅穆,坐正身子問道:“小種相公有何差遣?”
曲充看了徐太公一眼,心中酸楚不已。原來種家軍的老將們相繼辭世,天甫兄碩果僅存,當年號稱西軍第一勇將,黨項人聞風喪膽,可如今卻是風燭殘年,不復往昔風采。小種相公的心思,怕是白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