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京是西秦首善之地,天子腳下,也是西秦最大的城市,人口眾多。人多的地方自然商機足,恒京的東市商販云集,不說西秦本國所出之物,就連北燕的銀狼皮、雪山蓮,東魯的海里獸、盆中景,乃至南洪荒之野的稀有山珍和妖獸丹都找的到!
可想而知,這無比繁華熱鬧的景像對于正宗的土包子趙阿囡小朋友而言,是多么大的沖擊。尤其正值年關,各種年貨鋪了幾條街,看著都眼暈。更兼走不了幾步,便有個吃食攤子擺著,趙婠的腳可真是挪得不要太艱難。
原本打算散散步、消消食,結果,這一路走下來,趙婠的小嘴兒就沒停下來過。她終于對暗紅有了滿意的地方,那就是絕對聽話,絕對不違背她的意思。讓掏錢就掏錢,讓拎包就拎包,走累了,趙婠不客氣地要求他背,他也毫無二話。
趙婠說,暗紅哥哥,咱們五個人里就只有你是大男人,總不能讓緗兒姐姐或者藍兒姐姐、黛兒姐姐背我吧!你不肯背?那婠婠只好請爹爹另外派一個肯背婠婠的哥哥來。
眾女中最壯實的黛兒毛遂自薦要背趙婠,可被趙婠一句話便打消了念頭,她說,黛兒姐姐,你要背著我,別人認為你是我娘怎么辦?
噎得不輕的黛兒想說什么,卻被緗兒止住。怪不的人是一等大丫環,緗兒一眼便看出,婠小姐存了心要與大管家過不去。這才見面沒多久,大管家就得罪了她不成?這可不是好事。
趁著趙婠的注意力被路旁捏糖人的老頭吸引住,緗兒給暗紅打眼色,暗紅的嘴角抽搐,別開眼光不理緗兒。緗兒與藍兒交換個眼神,滿臉的無奈。
“暗紅哥哥,付錢!”趙婠舉著一個大糖人,左看右看,極認真仔細地瞧了半天才滿意地點點頭,豪氣萬千地一揮手,讓錢袋子干活。
暗紅毫無煙火氣地遞給老頭二十個銅子兒,樂得老頭道謝不止。眼角余光瞟過小丫頭,她一臉天真地朝自己笑,小手向地上壓了壓,暗紅咬了咬牙,微蹲身子,讓小姑奶奶趴上去。
“走著,去機關營!”趙婠一出聲,暗紅差點沒直接趴地上。雖說八歲的趙婠,瘦弱小身板卻像六歲,但天老爺,機關營可在西邊兒,要從東市走過去,得累死小爺!小爺到底哪兒惹著她了?
緗兒上前小意問道:“婠小姐,您去機關營可有事?”這小丫頭片子,去那兵油子扎堆的地方做什么?
趙婠喜孜孜地看著手中糖人道:“我去看魯伯伯。這個糖人是我請那個老爺爺專門給魯伯伯捏的,我要讓他看看捏得像不像他。魯伯伯一定會喜歡!”
緗兒瞧著暗紅半彎的單薄小身板,心疼得嘴角一哆嗦,趕緊勸道:“小姐,機關營在恒京西邊兒,從這兒過去,不坐車的話,要兩個多時辰呢。時間太長的話,您這糖人只怕會化成糖水呢,不如咱們坐車去?”這話說得有點虧心,現在可是大冬天。
趙婠眨了眨眼,盯著緗兒看了片刻,心道,你這是心疼我這糖人,還是生怕累著了別人?微微笑道:“婠婠不知道機關營離得這么遠,那就聽緗兒姐姐的,去雇一輛車來吧。”用剛才摸了糖人黏搭搭的手拍了拍暗紅的肩膀,“暗紅哥哥,你放婠婠下來,婠婠還想買點東西請魯伯伯和兵大哥們吃。”
暗紅悄悄吐出一口氣,把趙婠放下地。緗兒指揮藍兒與黛兒去雇車,自己與暗紅陪著趙婠隨隨便便走進一個點心鋪子。諸般點心,趙婠撿著自己與魯班愛吃的裝了八樣,暗紅付了錢,苦命地兩只手拎著,出了鋪子又走進另一家店里。
等藍兒與黛兒坐著馬車過來,不光是暗紅、緗兒,就連趙婠自己手里都拎了東西。一骨腦地扔進車廂,小姑奶奶當先上了車坐好,累得腰酸背疼的暗紅迫不及待地爬進去,等緗藍黛三姝也鉆進馬車,卻發現里頭別提有多擠。
趙婠笑嘻嘻地盯著暗紅。耷拉下嘴角,暗紅郁悶之極地從車里出來,坐到車夫身旁,寒風刮臉,心里凄涼。小爺究竟哪兒惹到這小魔女了?!要不是得靠著你進出皇宮,小爺真想把你搓圓揉扁,整成面團兒,再抻著兩頭在地上使勁摔一摔!
似乎聽見小丫頭一聲歡呼,與三姝說了什么,惹得她們格格一陣嬌笑。暗紅更是氣悶。
走了一會兒,馬車突然被叫停,暗紅掀開車簾往里看,趙婠手腳并用從最里頭爬將出來,叫著,要到大街對面一家店里去瞧瞧。
暗紅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這家引起趙婠莫大興趣的店鋪,高高挑著一面大旗,上面繡著“紅月機關商行”幾個殷紅大字。
“這店里賣什么東西呢?是和機關術有關的么?”趙婠迫不及待地過大街,往店里直闖,問急急跟在身后的緗兒。
緗兒笑道:“是的,這家店不僅賣機關制造的工具、材料,還有做好的機關物、機關獸出售,運氣好的話還能買到機關圖紙呢。”
趙婠眼睛大亮,小腿緊著搗騰,邁過門檻進了店。
暗紅皺了皺眉,倚在馬車旁邊沒有跟來,藍兒接過他手里的錢袋,輕聲嘆道:“少爺,您何苦非要……”見暗紅不悅地皺起眉,她只好閉上嘴,留下黛兒,自己急急追趕趙婠與緗兒。
趙婠進了店,笑容可掬的小二迎上來接著,蹲下身子與她平視,道:“給小姐見禮了,您要買點什么?今天小店有很好玩的機關玩具,您要不要看看?”
趙婠瞇瞇笑道:“小二哥哥,不著急。我想在店里好好轉轉,可行?”
店小二見這小姑娘穿著不凡,單這件狐白輕裘就不知值多少銀子,便知道來了貴客。又難得人家如此客氣有禮貌,小二哪里說得出個不字?他笑著點頭應是,眼快手快地接過藍兒扔過來的一串五十個銅子的賞錢,笑容越發大了。給緗兒并藍兒行了個禮,他目送趙婠走到柜臺旁邊,又站到門旁準備迎接新的客人。
趙婠仔細一瞧,只見柜臺里陳列著一排排工具,有曲尺、刨子、斧頭、鑿子、墨斗、鋸子、剪子、刀子等等。也有對付特殊機關材料的特殊用具,例如調配、提煉、煉制各種粘合劑、藥水用的琉璃瓶、管、丹爐,加熱材料用的小鍋小灶,還有專門用于收藏、陳放機關材料的玉盒玉瓶。
她看得起勁,心里拿這些工具與家里放著的那些相比較。這個家可不是如今的侯府,卻是她隱于斷腸谷崖壁之后的她與爺爺的家。
正琢磨著呢,一個柔和的聲音傳入耳中:“小姐,這些東西你都認的?”
這突如其來的問話,一般人只怕都會不假思索地回答。偏生趙婠在爺爺的教導之下,早就養成了凡有人問,便要先想一想,然后再回答的習慣。就算有脫口而出的時候,那也是自己讓自己脫口回話。
因此,心念一電轉間,她頭也沒抬起就答道:“有些認的,有些不認的。”
說完這話,愣了一愣,她抬起頭。只見柜臺里不知什么時候坐著了一個留著三縷清髯的中年男子,一張和氣的臉,正對自己微微笑著。趙婠歪著頭打量這人,笑著問:“大叔,你是掌柜的嗎?”
中年男子點頭笑道:“鄙人正是小號的掌柜,不知小姐看中了什么東西,鄙人一定給小姐一個好價錢。”
趙婠用力點頭,快活地笑道:“那太好了。大叔,我正在學機關之術呢,有沒有適合我用的工具呀?”
掌柜站起來,從身后的大柜子里抽出個抽屜,拿出一只紫黑色大木盒,放在柜臺上。他將盒子打開,卻是上下兩層,趙婠定睛一看,里面整整齊齊擺放著十樣物件——曲尺、刨子、斧頭、鑿子、墨斗、鋸子、剪子、刀子、錘子、鉗子,每一樣都精巧鋒銳,最重要的是,看上去,它們都適合孩子使用。
緗兒看著眼暈,不由問道:“掌柜的別拿錯了。這些東西……看著像是木匠使的?”
掌柜笑道:“這位姑娘對機關術可能不甚了解,你看這機字,可不是木字做旁么?咱們制作機關的主要用料還是各種木料,自然離不開木工用具?當然,一個機關匠師要有大成就,不要說木工了,裁縫、打鐵、上漆、金銀鑲嵌、甚至磚瓦活等等,最好也懂一些。據說那趙天工,便精通諸般技藝,這才成就了機關大宗匠之名呢!”
趙婠小大人也似地點點頭道:“大叔說得很對呢。大叔懂得這么多,你也是機關大匠嗎?”
掌柜搖搖頭笑道:“鄙人可沒這個幸運,于機關之術也無甚天賦。只因對機關之術頗感興趣,才應東家之聘而來。您瞧瞧這副工具,可還看得上眼?”
趙婠先看了鑿子,又瞧了剪子,正握住小斧頭試手,感覺極為得心應手,心里微驚。她暗忖,機關工具之中,斧頭是最難尋的,只因各人力氣不同,又有可能發生變化,所以難以找到重量合適的。可是這把小斧頭,為甚自己使用得這般趁手呢?
已生疑竇,她臉上卻仍是盈盈笑意,將其余工具都一一檢驗試過,她抬頭問道:“大叔,這些工具都好用,不知大叔多少錢肯賣呀?”
掌柜的笑道:“這套工具除了木柄是紅木的之外,其余部份用上好的精鐵摻了一些銀并銅,因為是給孩子使的,所以用料并不昂貴。您給十兩白銀就行了。”
十兩白銀也不是小數目了,在西秦,夠一個中等人家舒舒服服用上兩年,省著點可以用三年。但趙婠是何許人也?她從睜開眼睛起就與機關之術結緣,對機關工具材料的認知更是有著滿滿一肚子的存貨。
一件件把玩之后,她百分之百能夠確定,這套工具根本不是如掌柜所說只值十兩銀,它們其實是不可多得的機關工具精品,絕對價值不菲。假如她沒有認錯的話,這套工具應有名號——千水套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