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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月機關商行里，趙婠見到了實為精品的千水套裝工具，可掌柜的卻作價十兩銀子賣給她。

這套工具，木柄是紅木的不假，其余部份用精鐵摻了銀與銅鍛造也沒錯，只是這掌柜卻還有東西沒有說。瞧著工具表面隱約有星光閃閃，可以肯定，精鐵里還摻有星鐵粉，讓工具更鋒利也更堅固。目前市面上的星鐵粉，一兩便要賣到一千兩銀子，這十把工具，最少也要用到三兩星鐵粉。

另外，這些工具皆用了上佳的藥水浸泡過，可以令木柄不朽不腐，令精鐵不蝕不銹。光購買足量的藥水，只怕就要花去至少兩千兩白銀。

而最重要、也是含金量最高的是，鑄造這套工具的工藝極高明，用此種“千水百煉鍛壓法”鍛造出的千水工具，可以最大限度地省力、卸力，足以延長工具的使用壽命十五年以上。因而，就算是毫不顧忌工具的磨損，將它們敞開來使，千水套裝用個二十年也絕對沒問題。須知，一般的機關工具，使用壽命能有個三五年就謝天謝地了。這門技藝無價！

這套工具，掌柜說它是孩子用的，那也得是十歲以上的小朋友。可是，其實，它最適合使用的對象是女子。實用又不失美觀精巧，這簡直就是為女子打造的。假如趙婠現在開始使喚，只怕到了二十多歲都能用得著。

十兩銀子？這套工具的成本價就在萬兩白銀以上。嘿，要是算上出人意料的合手度，對于趙婠來說，花上五六萬兩去買也是值得的！就算與家中的工具相比，這套千水也可以說是不可多得的極品。

自己與掌柜非親非故，他為什么要把如此精良的工具賤價賣給自己？他是當真不知其真正價值，還是睜眼說瞎話？若是前者，趙婠心想，這家店的東家真可憐，一點家當遲早要被這掌柜的敗光。若是后者……哼哼，真是可疑。

不行，不能要！自己可不缺好工具使。不過，用什么借口才能推拒掉呢？總不能直接說這套工具其實價值數萬銀吧？！自己可是個接觸機關之術不過兩個月的小娃子呢。

于是，趙婠一副失望的樣子，噘起小嘴輕聲嘟噥：“才十兩銀子啊？！可是師父說，沒到百兩銀子的工具很差勁呢！”

她不敢抬頭，害怕自己會笑出聲來。不用看，她也知道，掌柜此時的表情一定精彩之極。然而，她說的話完全符合她的身份——一位初涉機關之術的小姐，出身富貴之家，又有個眼界頗高的師父，看不上那些便宜的工具，這很正常。

許久沒聽見掌柜出聲，趙婠終是忍不住，瞟了他一眼，很不好意思地說道：“大叔，對不住啦。這套工具我不要了，你還有沒有別的更好的工具，拿出來給我看看呀！”

掌柜的眼角突突直跳，小姑奶奶，這套工具咱們費了不少力氣，從東魯特意弄來給你的，你還嫌不好？你還要啥呀？！好東西送不出去，還有天理不？可惜這話又不能直言，人家說得也在理啊。

沒辦法，掌柜將千水套裝放在一旁，又取出另一套正宗給孩子練手用的工具，價值百兩左右。當然，他要賣給旁人，卻要賣最少五百兩。趙婠一一瞧罷，沒有二話，小手一揮，讓藍兒付賬，剛要走，卻又被掌柜喚住。

掌柜仍捧著千水套裝在手，微笑道：“小姐，您給小店做成了一筆大生意，鄙人就將這套小玩意兒作搭頭搭給您。它雖然入不了您的法眼，但還請您勉為其難收下。您可以先拿它練練手，再使用您買去的那套，以免磨損了好東西。您看怎么樣？”

喲嗬，還真的非送給我不可呀！趙婠在心里冷笑一聲，既然如此，那就不要白不要了。她不再拒絕，雙手接過那只紫黑色大木盒，轉身遞給緗兒。嘿，這盒子只怕都是紫檀的呢！

“真是謝謝大叔了！”趙婠從懷里掏出一把果脯遞給掌柜，笑逐顏開道，“大叔既然送了我禮物，那我也不能不回禮。這些果脯可大有來頭喔，大叔你留著與家里人一道吃，千萬別客氣！”

這些果脯都是宮里拿出來的，對普通人而言，的確大有來頭。可這掌柜也不是一般人兒，想吃這些特貢的果脯雖然麻煩，也不是得不到。當下，他接過果脯，心里一面流血，一面還要對小姑奶奶的回禮不停道謝。

好容易送走這主仆三人，掌柜嘆了口氣，縮起肩膀，招呼小二守著店，他則有氣無力地回到店鋪的內間。在靠墻的博古架上放翻一只長頸花瓶，又倒扣一對玉碗，最后在一本古書后面摸了摸，機關墻滑開之后，他來到暗室內，對正在桌旁悠閑品茶的一人嘆道：“十七呀十七，你這義女兒可真是鬼靈精！我真懷疑，她已經看出了千水套裝價值不菲，這才不肯要。”

被掌柜稱作十七的這人，赫然正是趙奚。他淡淡笑了笑道：“這孩子之聰穎慧黠，世所罕見，更有機關之術的絕佳天賦，我趙十七能有這么個女兒，是大福氣！九哥，大掌柜的什么時候到？”

掌柜看上去明明比趙奚年歲要小，卻不知為何趙奚要呼其為“哥”？掌柜沉默了片刻道：“今天晚上就能到。十七，你的傷？”他想問很久了，又怕落了好兄弟的面子，畢竟十七極為自傲這九品上的實力。

趙奚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淡然道：“我最多還有半年壽命，”看了一眼霍然站起的掌柜，仍不緊不慢道，“若是調養得宜，或許還能多延壽三個月。”

“你你你！”掌柜又急又氣，指著趙奚直嗑巴，“我勸你不要去，你偏要去。你你，這可怎么好？”見趙奚一臉的無所謂，他發火道，“你怎么一點也不急？”

“自家事自家知，我急有什么用？”趙奚輕聲道，“九哥，這二十多年來，我受傷無數，雖然看上去養好了，其實暗損于內，身體每況愈下。不瞞你說，其實我早在五年前就不能完全發揮出九品上的實力，每次……”他終于露出哀傷神情，“要拼命時，我都用了金針刺穴之法。暗傷愈演愈烈，如今已是強弩之末了！”

九哥呆坐半響，猛然將茶杯中湯水灌下肚，眼圈已然紅透。紅月商會包括大掌柜在內共有二十三位掌柜，他與趙奚因同在恒京，故而感情最深，如今聽得老兄弟居然只有數月、不超過一年的壽數，怎能不傷感不痛心？

“那你……請大掌柜前來有何事？可是要商會幫著尋找延命之藥？”九哥凄涼發問，又道，“需要什么藥物，你盡管說。就算商會沒辦法幫你弄到，哥哥也會另外使勁。”

趙奚失笑道：“九哥，你是關心則亂了。我此時還是西秦元英殿大監，如今又新封了忠勇侯，如果我要什么藥，還怕皇帝不給我？”

九哥愴然道：“我……自然知道。只是哥哥……想為兄弟盡一份心啊。”又跌足道，“怪不得啊！怪不得！怪不得你會以指教武藝為名，安排二十三掌柜到你的義女兒身邊去。”

趙奚嘆息一聲，情緒低沉道：“九哥，我著實喜愛阿囡這孩子，若是我不在了，商會又對她逼迫過甚，兄弟希望你能幫著說句話！如今……還不能肯定二十三掌柜會幫一幫她。說句實話，若阿囡只是個普普通通、平凡之極的女孩兒，我是絕對不會讓她卷進這漩渦里來的。咱們兄弟賣了一輩子命，親生的孩兒也就認了，這對我趙奚有救命之恩的義女兒，我可真是舍不得她這么一頭栽下去呀！”趙奚此言，顯然發自肺腑，說得自己心中好生難過，對趙婠更感欠疚難當。

“你放心！放心！我定會把阿囡當親生女兒一般看待！她學機關之術，要什么，我便給她弄什么！以后，以后……你真不在了，我也會一力護著她不被商會逼得太狠。”九哥眼里含著淚，連連保證。

趙奚感激地點頭，知道九哥能這么做就十足不容易了。又道：“我命不久矣，無論如何也不想就這么白白把時間浪費掉。此次，我請來大掌柜，便想要與他商量一計。此計若真能成功，不僅可徹底將西秦與北燕的關系弄僵，更能在西秦引起一場動蕩，甚至烽煙大起也未嘗不可！”

九哥澀聲道：“十七，你素來智計過人，哥哥相信你的計策定能奏效。不過，傷勢當真藥石罔然？哥哥知道你累了，也倦了。然而，但凡有一分希望，也不可放棄啊！”

趙奚嘆息一聲道：“九哥，自家兄弟，我也不瞞你。的確，我這傷若是早五六年潛心醫治，從此再也不涉刀兵，自是能治愈。可是，商會能容得我就此洗手不干？我和你不一樣，你是幫手，而我……”他苦笑了聲，“是走狗，是唯死方而已的絕命之士！只有死了，我才真正能休息。這么多年的爭戰，我是真的又累又疲。看著如今的商會，更添了三分失望。兄弟是，”他坦誠地看著九哥，一字一頓道，“真、的、不、想、活、了！”

九哥身子一震，動了動嘴唇，卻最終只能郁郁一嘆，悶聲道：“商會里那些老王八羔子，確是忘了本了！只希望如今這位君上……唉！”不知他想到什么，只是沉沉嘆息，卻不再說下去。

趙奚低著頭，徑自思忖，那沉靜模樣，真是不像個自知只有數月壽命的人。如今這位君上么……他想，假如能讓自己見上一面，縱死也無憾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