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氏蹙起眉,沉默了半天,又看丁姀的模樣似乎已經知道什么似地,心里不由就被掖制住了。眼神虛晃著含糊了一陣子,才說道:“最壞也就是拉出去配人。”
丁姀渾身涼絲絲的,淡然地點點頭:“好好,能活著也算好了。”
文氏干笑,不做聲。
丁姀見枯坐無益,倒會使得母親不自在,于是就起身要回屋:“娘,半夜把您鬧起來是女兒小題大做,我扶您去休息好了。”
文氏擺手:“你去吧,把張媽媽喊進來伺候就是了。啊,對了,明天一早你去看看煦哥兒怎么樣……”
到底她也是不忍心的。丁姀喟嘆,將肩上的披風壓緊,默默看了文氏兩眼扭頭就走。
張媽媽跟夏枝在門外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夏枝向來話少,只有對著丁姀的時候才有些肺腑之言,所以張媽媽濺了半天的唾沫星子還撬不開夏枝的半張嘴,就漸漸覺得沒意思了。
抱著兩條胳膊打了結結實實的一個哆嗦,張媽媽開始跳腳咒罵天氣:“嘖嘖嘖……什么鬼天氣,這天霜下得跟毛雨似地。”眼珠半斜夏枝,見夏枝只是微笑不接話茬,就咬住唇想了一番,突然問道,“夏枝,若是咱們八小姐也像四小姐那樣嫁了個好人家,你可歡喜不?”
夏枝愣愣扭過頭看張媽媽,搖頭道:“張媽媽,夏枝不明白您的意思。”
張媽媽停止猴跳,瞧四下無人,就往夏枝湊近了一點,說道:“四姑爺在侯府排行最大,下面還有三個姐姐都已嫁人,這剩下的有個三爺,據說也是人品一流,貌比潘安的,比起四姑爺也不差,跟四姑爺還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呢!”說著往夏枝那邊拱了拱,“年齡什么的與八小姐十分相配。”
夏枝驚得后縮,怔然看著張媽媽,前前后后想了一番終于有點轉過彎。原來三太太這么神秘兮兮把八小姐從掩月庵接回來,為的就是這樁事。她額頭上慢慢沁出層冷汗,對著張媽媽僵笑:“媽媽別開玩笑了,八小姐前頭還有五小姐七小姐,怎么排也排不上咱們小姐啊……”
話一出口她就豁然醒悟。難怪三太太不讓二太太知道八小姐回來的事情,三位小姐年紀都相當,早稻晚稻誰先割已經不成問題了,而是——先下手為強后下手遭殃。侯府對如今的丁家來說就是香餑餑,三位太太手上都有尚未出閣的女兒,若攀上侯府這門親事不必說自然是母憑女貴的了。
可是,七小姐丁妙是四小姐嫡嫡親親的妹妹,這事按常理是非七小姐莫屬的。三太太這么把八小姐拉回丁家,不是擺明了要跟二太太抬杠么?
夏枝這驚呆了的模樣讓張媽媽得意洋洋的,眉梢漸漸上翹,說道:“怎么樣?這事情可是誰都不曉得的。夏枝……八小姐年紀尚輕,這些事她不大懂,日后還是得靠你的。若是八小姐真嫁入了侯府,幾年后你興許也能開個臉,少不得你好處的……”輕輕拍了怕夏枝的手,一副交托了重大任務的架勢。
夏枝連連后退,攥緊拳手使勁在細褶棉裙上搓動,硬是擠出一絲笑來。
正屋的門這時欸乃一聲打開,冬風過吹起丁姀的披風,她揚手裹住,在院子里張望了一圈,看到夏枝正跟張媽媽說著什么,就笑吟吟地過去:“張媽媽。”
張媽媽的身子一頓,轉過臉看到丁姀就堆起訕笑:“八小姐……”
丁姀應了一聲,又說道:“母親喊累,怕是要睡了,你去瞧瞧吧。”
張媽媽點頭,脧了夏枝一眼就竄進了正屋,“咣當”一聲關了門。
丁姀莫名其妙:“張媽媽這么慌慌張張的做什么?”
夏枝臉色灰白,扶住丁姀欲言又止。
“怎么了?”丁姀問,慢慢往自己的屋子過去。
夏枝不語,跟著丁姀一步步走,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丁姀所住的抱廈與柳姨娘的倒座相連,回去的時候見到柳姨娘屋里燈火輝映,知道下人們定還在忙活十一爺的事情,于是就悄悄地走過,也不去添亂了。
兩人進了屋子,夏枝回身把門一關,就拉住丁姀的手不停地顫。
丁姀驚愕,反手握住夏枝,急問:“夏枝,你這是怎么了?剛才張媽媽是不是同你說了什么?”
夏枝猛地抬頭,小臉煞白,唇角抽搐了幾下,又安靜了下來。穩下情緒之后低聲對丁姀說道:“小姐,您去哪兒,奴婢也去哪兒。奴婢不在乎什么身份,只求小姐在萬事面前別一個勁兒地想著別人,也得想想自己,想想跟著小姐的奴婢們。”
“怎么忽然說起這個來了?”丁姀狐惑,掀起軟簾把夏枝拉到里間的宴息處,在靠北鋪簇百錦棉團子的簡易羅漢床上坐下。
夏枝怔了一會兒神,而后才把張媽媽說的那番話原原本本地告訴丁姀。
屋里的燈漸漸暗下,丁姀聽完起身到燭臺邊,拿起剪子慢慢剪起了蠟花。
見丁姀竟然沒有半點震驚的樣子,反而一如常態,夏枝就忍不住問:“小姐,您怎么瞧?咱們是依著三太太,還是怎么著?若是依著三太太的話,只怕二太太是饒不了咱們的。”
丁姀停下手里的動作,似乎將夏枝的話慎重考慮過,然后又繼續剪另一支蠟燭的蠟花,不緊不慢地說道:“晚了,你去睡吧。”
“呃?”夏枝立刻跳起身,幾步蹭到丁姀身邊,“小姐……”
丁姀呼出一口氣,把面前的燭火吹得搖搖曳曳地,兩人印在地板上的影子胡亂顫了一陣。她怔然盯著燭火半天,才回答夏枝:“夏枝,還記得我給你講的盂蘭盆經里面的故事嗎?”
“小姐?”夏枝細細的眉毛一挑,全然不解,“這個時候,您怎么說起佛經了?”
丁姀搖了搖頭,微微笑道:“你跟春草自小跟了我,字也認得些。我這里尚有一本盂蘭盆經抄本,你拿去看看吧。至于你說的事情,畢竟關系堪大,你容我想想。”說著,已轉身繞過道碧紗櫥,在里間自己的起臥處拿出一本一截指厚的手抄。
“小姐,這事情是難為你了……”夏枝接過抄本,看了幾眼就卷了起來,怏怏地告退。
簾櫳尚響,夏枝的腳步在外間宴息處漸漸隱沒,丁姀彎身“呼”地一口吹滅了一支蠟燭,東面槅扇夾紙的窗上就印了個人影出來。灰糊糊的粘在白色窗紙上,還能看到后腦勺一支步搖的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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