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殿門的響動,他又一次消失在我的視線里。外面卻傳來了一片衣裙的窸窣聲,然后是齊聲行禮:“王爺。”
原來她們都回來了,一直在殿外候著呢。
我慌張地起來想要收拾他留下來的這殘局,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她們進來看見我這副釵橫鬢亂的狼狽模樣,相視詭異一笑,便圍了上來。
顛吉最先開口:“小姐,今天有你一件極好的事,就看你能不能猜得出來了。”
我的心里頓時猛地晃了一下:“我的?大到怎么樣?”
“大到我都快為你高興死了!”她幾乎要雀躍了,抓著我的手興奮地讓我猜。
我便脫口而出:“是可以回家了嗎?”這是此刻能讓我高興的唯一的事情了,除此之外,對于我的好事,還能有什么。
顛吉的臉色暗了一下,撅了撅嘴巴:“不是,別往那里猜,只猜這呈宮的。”
呈王宮里,會有我的什么好事。難道是……不可能。我對著自己搖了搖頭。
鐘離笑起來:“只三次,再猜不出來就別告訴她,咱們大伙兒睡覺去,急死她。”
其她人也都隨之附和起來。
我望著這些人,在一起生活了那么長時間,此刻竟突然萌生出陌生感。后來的這段時間,雖然相處的都不賴,但是還從來沒有這樣似乎十分熟稔友好的歡笑。
她們的興致正高,不想祝麼麼進來了:“薔薇啊,”她匆匆走過來,伸手就兀自幫我把那斜了的釵扶好,又幫我把寥落下來的亂發隨意籠籠,邊忙邊說:“快打理一下吧,怎么這個樣子,占海公公就要進苑門了。”
“他來干什么?”我抬頭問道。心里卻有幾分明了,看來不是小事。
“還能干什么,宣旨啊。”祝麼麼說。
話音剛落,那熟悉的不陰不陽地聲音已在殿門外鳴響:“葉薔薇接旨——!”
匆匆出去,祝麼麼領著一干舞姬隨后,出了殿門齊齊跪了一地。
“大呈長空氏建朝五一三年,降焰帝圣詔:念臣國瑤為大呈禮儀盟邦,瑤之將門千金葉薔薇賢良淑德,少而婉順,形貌善佳,門庭勛渥,不辱大呈棟梁之聲威,遂賜封為大呈次王碩之準妃,待西陲鄴、旬兩國之擾平定,即可完婚!欽此——!”
我呆坐了下去,其實先前那些舞姬哄鬧的時候,我已經朦朧猜到幾分影子,但是當預想切實發生的時候,就恍若遙遠的神話與幻想近至眼前,還是有些無法承受。總以為是個夢。
平定鄴、旬兩國之擾,就是說又有戰事了,他又要出征了,怪不得會將軍印留給我,怪不得他臨走時會說那些話,原來是這樣,瞬間茅塞頓開,一切都明朗,也終于明白他的話了。
我就要成為他的王妃了,作這個傳說能令百萬大軍聞風喪膽的梟將之妻。
父親他們還不知道吧,這個令他們夜不能寐,憂心忡忡的人,我即將要嫁給他了。無法預知,我的身份能否為我的故土免去幾分戰亂的血腥,免去我大瑤的百姓生離死別之苦。父親和哥哥會不會有幾分喜悅,會不會也同我一樣心懷幾分隱隱的希冀呢?
可是,他畢竟是次王,他也是受制于呈王的啊。
就這么短短的一小會兒,我的心里便幾番動蕩,忽聽前方占海公公溫言溫語地向我提醒:“姑娘,接旨啊。”
我這才緩過神來,雙手接了:“薔薇謝大王恩澤。”
占海公公等一干人的影子剛閃過苑門,顛吉一把奪過那圣旨,直嚷嚷著:“還沒見過這是個什么樣子的東西呢。”一臉新鮮地就拆開看,旁邊也立即涌來幾個爭搶著。
鐘離她們則笑鬧著起身,七手八腳將我抬進屋里。祝麼麼在身后笑著:“慢點,別閃了,這瑯秀殿可有一陣子沒喜事了。”不過她倒是沒跟著我們進來鬧,像是怕擾了我們的興致。
鐘離笑說:“我還指望她猜不出來,就急她一晚上,沒想到圣旨這么快就到了。”
另一邊不知誰道:“那是自然的,這么重要的事兒,怎么可能就那么說說就完了。”
“怎么沒見對碩王爺下旨,應該降到他那里才對啊,還是兩邊都有的?”
“怕碩王爺一怒之下折碎了卷軸唄。”邢之的聲音一下子使大殿上吵吵鬧鬧的聲音低了下來,我抬頭看她,她顯然知道自己口快了,咬著嘴唇睜大眼睛看著我,作出無辜的樣子。
“姐姐這是說什么呢。”顛吉不滿地回了一句。
邢之便拍了自己嘴巴一下。
我不再看她,對著鏡子拆那些釵環,其實我不怪邢之,她說出了許多人都不敢說出的實話,長空碩的王妃原本應該是蘇綾鄂才對,呈王將我賜給他,似乎多多少少夾帶了些諷刺的味道,或者,這本身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諷刺。
“夫善呢!”不知道邢之是為了掩飾自己的不安,于是找個話岔開這尷尬。還是因為她確實突然發現夫善不在了。
不過她這一聲驚問,倒是猛地提醒我又憶起了剛才那一幕,后來被這亂糟糟的一鬧,竟給忘了。
“那支舞結束后,剛退了場子,我倒是見了她,她像要往什么地方去,我哪管得著她啊,就沒問。”御芯道。
“問不問的,她也該回來了啊,這都多晚了。”邢之顯然比別人都急。
“那去告訴祝麼麼唄,也就沒我們的事了,也好安生睡覺。”
“告訴她,這一整晚都別想睡了。”
“那怎么辦?還要我們出去找不成。”
“算了,先睡吧。”邢之擺擺手,似是一下子沒了玩鬧的興致。
她們一定不會想到,自此,夫善永遠都不會再出現了。我是這其中唯一見過她最后一面的人,那自始至終也沒能褪下來的鐲子,成了我此刻濃重的心結,還有她離去時說的那句話,“萬萬不可告訴任何人,尤其是碩王爺!”
鐲子,那鐲子,我要拿到它,就算不告訴任何人,但是鐲子我一定要拿到手,既然被說成是這么重要的東西,就絕不能落到別人的手里。
可是,夫善現在究竟在哪里。
“顛吉。”我輕喚,不想讓別人聽到我們的話,此刻她們正在卸妝寬衣解帶的,不會注意我們,但還是小心的好。
“怎么了小姐?”
“你今天在朝華宮,有沒有聽見說什么西陲戰事的消息?”我問。
“沒有啊,怎么關心這事了?”她一臉的好奇。
“那有沒有聽聞他又要出征的事?”我沒有理會她的神色,繼續問。
“哦,小姐是指圣旨上的言辭吧。”顛吉像是領會了什么似的詭笑,“原來是在擔心著人家啊。”
鐘離在一旁探過頭來打趣我:“您快省省心吧,這還沒嫁過去呢,現在就開始惦念著了!”
“不是,我……”我本想解釋,可是這要我怎么說呢,再者眼前兩個人的神情,頓時讓我也沒了說下去的興致。
于是不理她們,自顧自地褪了外衫準備睡覺,鐘離見此嘻嘻笑著走開了,顛吉卻好奇地伸手捉起我胸前的那塊軍印湊到眼前,我正要奪,卻見她驚地抬頭望我:“小姐,他連這個都給你了?”
我用手指在她的唇前擋了擋。
“太好了,這下更不用愁了,小姐總算熬出來了。”顛吉如釋重負般地長吁一口氣。
“什么?”我凝視著她。
顛吉的聲音這次是低得只有我們兩個可以聽見了:“小姐不知,有了這個,就不用擔心那王爺突然戰死沒有人顧著小姐了,總之以后,即使有變故,也再不用受這宮闈之苦……”說到這她忽然頓住,看看我,“小姐,你怎么了?你怎么哭了?是我說錯話了?”她輕輕地卻又有些慌張地搖搖我。
“沒有啊,顛吉,我睡了。”說著拉過錦被面沖墻躺下,手攥緊了他留給我這唯一的信物,攥得太緊了,就有些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