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容站在院門邊,直到看不見人影了,才返身回到屋內。
青溪正在收拾茶具和吃剩下的果皮,看到小娘子進來,就眉飛眼笑地說道:“姑娘今日吃得不少呢。”
沈妙容睨了一眼,果盤已經清空,要知道青溪當時是擺放得滿滿的。
小娘子揉了揉小肚:“不吃還能做什么?”
她是寧可一口氣作上十幾幅的畫,也不太樂意花上一個上午的時間和人話里藏鬮的你來我往。
到頭來不就是想說一聲抱歉,可又拉不下那個臉來。
想到開始自己沒有聽懂的時候,舅母那坐立難安的模樣,沈妙容仍不住嗤笑:“我還以為真是來看我呢。”
一大早起來,她是準備要作畫的,這是每天必不可少的任務。沒想到才挽了袖子,季婆子就把人送了過來。
好在只是浪費了一上午的時間,想到下午沒什么事情,舍去了每日習慣的午歇,應該還是能完成昨日那幅未完成的赤坎黃沙城。
“要是姑娘日日都有這樣的好胃口,奴婢倒是盼著舅太太能多來幾次。”青溪笑嘻嘻地說道,她也是摸清了小娘子的性格,只要對她的眼,偶爾“放肆”一下也是無妨。
沈妙容一想到那個畫面瞬間黑了臉。
這要是幾年前的自己,早就話里譏諷,把人氣走了。這讓別人舒坦了讓自己累心實在不像小娘子的作風。
偏人一旦成長,顧忌就必須多。縱使沈相公不介意,小娘子得了父親毫無保留得寵溺,自然也覺得自己在某些方面應該退讓。以前別人都當她小,就算覺得跋扈也只是婦人碎語。可若是這么大了,還對自家長輩無禮,怕是還會連累了父親。
小娘子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從前覺得長大了該多好,可真的長大了,又覺得這日子過得不順心,無論做什么都被條條框框拘束著。
這也是沈妙容不喜歡外出,閨中密友少得可憐的原因。
王婆子送了宋氏回來,一進門正巧聽到小娘子的嘆氣聲,目光一掃,在去看沈妙容:“太太說姑娘過幾日要去寄暢園,剛才讓季婆子送了一套首飾來呢。”
小娘子皺了皺鼻子:“舅母去母親那里了?”
王婆子笑了笑,把手中的匣子打開給小娘子過目。
沈妙容皺眉。
王婆子笑著說:“姑娘還年輕,怕是壓不住這貴氣。老爺那邊也讓人送了首飾過來,太太這個倒是耐煩的,過些年姑娘長大些戴上就好看了。”
金光閃閃,大紅色的寶石。
俗氣得很,偏林氏就喜歡這樣的。
沈妙容撇了撇嘴,算是默認了王婆子的話。
“我先去作畫,父親回來的話……算了。若是父親回來,就請他等等我,就說我找他有事呢。”
她本來就無意為著昨天的事情為難林家。
這并不是什么事情。
沈攸也沒有在意,只是昨天打發人去林家詢問得知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也就放下了。他對林家的包容依然很大。
看在父親和母親的份上,林家又是她的外家,既然舅母請了她幫忙,小娘子自然也會完成這項差事。
但她原先就耽誤了時間,是打定主意下午就盡可能的完成畫作,好讓小九叔離開的時候帶走,也就怕中途有人打攪。
小娘子不能保證,幾次打斷了心緒,還能畫出完整的意境出來。
季婆子碰見了送林大太太離開的王婆子,請了宋氏去寧和院。
林氏坐在塌上愣神,一聽到有腳步聲,就站了起來。
她早就想問了。
舅母找沈妙容做什么?
只是起初,宋氏支支吾吾半天不肯講。
如今總是能講了吧。
林氏心里有些不平,覺得娘家這是繞過了她和沈妙容打交道,心里油然升起一股被背叛的感覺。
有些話,她不能說。
就只能啞巴吃黃連,苦得痛徹心扉也得往肚子里咽。
遣走了包括季婆子在內的下人,林氏拉了林大太太就問:“我這心里憋得難受,到底是什么事情?難道還要瞞了我不成?你們這是打算讓我去問阿香還是親自回娘家一趟?”
林大太太本來是不樂意再見林氏的,就因為知道她會有這么一問。但中途正好碰見了季婆子,難道還能不來。
她這臉燥得慌,一口心火也在灼燒。
明明是她不愿意提起才故意不說,偏這小姑子非要她說不可。難道全世界就必須圍著她轉不成?
可不說?
林氏還真的有可能會去問。
這種對于別人來說是沒臉的事情,她絕對是做得順手。
林大太太深吸一口氣,臉上帶了笑:“還能什么事情,就是昨日,不是家里有事沒來。母親怕妹夫不高興,讓我找妙容說一說。”
林氏目光微閃。
“……之所以不同你說,是怕你因此與妹夫起了爭執。”林大太太微笑著說道。
林氏垂下眼睛,扣著手心不說話。
林大太太有那么一下慌了,但很快就掩了表情。姑嫂二人打交道多年了,她也是有些得心應手了。
倒是今日和外甥女的對話,卻讓她有些疲憊。
季婆子去送林大太太。
林氏疲憊地靠坐在軟榻上,神情有些恍惚。
季婆子眼神閃爍,迅速地垂下頭又抬起。
“送走了?”
“是。”
屋內靜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林氏又問道:“老爺回來的話,就讓人去通知大姑娘。還是算了……”她低下頭自嘲地一笑:“哪一次不都是她先知道了得。”就是那書房重地,旁人是連同那里的人走近一些都不敢,但到了小娘子那邊,是明目張膽地有人給她通風報信。
仗得還不是因為沈攸的態度。
她一個當家主母反而比不上一個未出閣的小娘子。難怪縱得她膽子大,那安慶長公主家的縣主不敢明晃晃地對上沈家,卻是迂回地殺了個回馬槍。
娘家那邊沒來,難堪的是她。
娘家嫂子來道歉,找的是沈妙容,可也是在她臉上打了一個巴掌。就為了那么一點事情,聽信外人的話。
母親怎么就不想想,她會不會難做?
沈妙容放下畫筆,艱難地舒展身子。
雖不是一個下午,也是整整兩個時辰埋頭作畫,手不停頓。從午時正到了現在申時過了大半,期間只少少地喝了一碗小米粥。
因而小娘子現在是又累又餓,恨不得立刻撲到柔軟的床上去,王婆子會在被褥上熏上芙蓉香,正好伴著好眠。
“這個時候若是有個枕頭,我一定就馬上睡著了。”沈妙容撅著嘴嘟囔了一句,待畫自然陰干了,才輕輕卷了起來,打算拿去給父親。
正好也說一說林家的事情。
心里惦記著這事,小娘子差一點沉不下心來作畫。
藤七早早就和沈相公說了小娘子要來,等沈妙容抱了畫過來。沈攸抬眸:“是過來幫人說好話了?”
小娘子鼓了臉頰,圓圓的眼睛瞪著沈相公。過了一會兒,泄氣說道:“父親都知道了啊,那我也不用說了。”
雖是如此,還是仔細說了林大太太的意思。
沈攸微微頷首,朝小娘子手中抱著的畫指了指:“你小九叔說的就是這幅?”明顯是不欲在林家的事情上多說。
沈妙容更不會在意,她答應的都做到了,至于其他……父親才不是那樣小氣的人。
小娘子把畫放到沈攸的案桌上,問:“小九叔不是才來,怎么就又走了?”
“怕是邊關那邊有事。”沈攸輕輕一笑,不想拿朝堂里的事情說給小娘子聽。他雖是擔憂這個師弟日后會孑然一生,但也分得清有些事情可以過問但不宜插手。他如今真正擔憂的還是幾日后寄暢園的事情。
“那父親讓人裱了畫,給小九叔送去吧。”沈妙容也不多問,她也懶得很。既然父親不說了,那就同她沒什么事情。
她自己答應的總是做到了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