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宮宮女上萬,凌妝估計東宮亦有兩千,底層的宮女皆是窮苦人家出身,到了宮里生死由命,倘若上位者忘記發恩旨,老死宮中算是好結局,便是遇赦放出宮去,多也過了擇婚的年紀,少數能嫁條件好些的鰥夫,多數配給莊稼漢,娶不到妻的兵痞子之類,或者干脆作妾,都是些苦命人。
凌妝不想為難底下人,欣然受了,告謝送費尚儀等出去。
兩名宮女規矩甚好,進屋見凌妝坐下,即伏地行了大禮,聯聲道:
“奴婢姚玉蓮。”
“奴婢楊淑秀。”
“拜見主子。”
一聽她倆的名字,凌妝更加肯定她們的出身,不禁想到品笛和飛箏,心下一陣黯然。
姚玉蓮看似年紀大些,菱形臉,顴骨略高,長相微顯呆蠢,楊淑秀則生了極小的瓜子臉,身量瘦小,皮膚有些黑,一雙眼睛倒是大而靈動。
凌妝命她們起來,說了些同為宮人,大家互相照顧之類的客氣話。
姚玉蓮和楊淑秀見是個寬厚主子,很是高興,連忙前后奔走起來,很快去領了凌妝屋里的用度。
為豬肉一觔,小嫩公雞一只,羊肉一盤,陳粳米,白面二斤,隨時鮮菜二斤,黃蠟一支,羊油蠟一支,黑炭十斤,另領了些年例里的宮緞、衣素緞、潞綢、棉、紗尺頭回來要替凌妝裁衣做鞋。
兩個宮女一趟趟搬東西,皆一臉滿足,等全搬好,姚玉蓮留在屋外升起炭盆,搬回里頭給凌妝取暖,楊淑秀則端了米面菜要去廚房,邊笑著解釋:“主子,羊肉隔日才有一盤的量,奴婢瞧分量挺大的,夠吃。以后便每日讓分派的人減半量送到廚房罷?至于雞鴨,每月各五只,主子要來燉湯或者做什么用,還請另外吩咐。”
凌妝皺眉道:“吃食你們估摸著用度來。以后別管我叫主子,各宮的常侍叫姑姑,選侍也差不多,喚姑姑便是。”
姚玉蓮和楊淑秀俱稱是。
正交代著,宮廊外傳來腳步聲。似是來了不少人,楊淑秀忙前去查看,末了回來帶著一臉的警惕,回道:“姑姑,是皇后娘娘賞賜東宮的六位女官,說來向姑姑賀喜。”
凌妝看她神情,從小事上瞬間流露,是假裝也假裝不來的,必定不是后宮有依仗的人,而是真個把自己看成了主子。不由佩服賀拔硅選人的犀利。
既然是皇后所賜女官,地位至少等同,她便撣衣迎出了屋。
“恭喜凌姐姐了。”打頭的是個高挑個子,瞧模樣是個胡漢混血的美人,沉著臉上下打量人。
六名女司穿著同等服色,顏色各異,使得回廊下一時色彩斑斕。只是嘴上說前來恭喜,卻無一人臉上有喜色,神態架勢反倒像上門尋釁的。
凌妝并不多想,還禮道:“多謝各位女司。我這里尚未收拾妥當,連坐的地方都沒有,改日再請各位女司姐姐來喝茶。”
內中有一人上前道:“坐不坐倒不妨事,能住在這圍房里頭。說明是近身侍奉太子爺呢。“
說著那人就越過凌妝,帶著一大串人進了圍房,回身道:“聽說凌姐姐并不是選秀進來的,這宮里有些規矩可能不大清楚,咱們姐妹們來,不過也就是先跟您打個招呼。在東宮就做了姐妹。都算是淺邸的老人,宮里啊,最忌諱雨露不均,大家根基淺,要想活得滋潤自在,光靠主子爺是不成的,還需姐妹和樂,你說是么?”
凌妝氣性大,聽不得這樣的話,冷眼打量領頭說話的女司,吊梢眉,容長臉,嫵媚中透著三分凌厲,倒也不是什么絕色,只靜靜地問:“還未請教這位女司高姓大名。”
女子不冷不熱地一笑,道:“我姓丁,單名一個嬋字,忝為太子司浴。”
凌妝并不想與她們較勁,淡淡解釋:“諸位女司不用誤會,我這司鷲與六宮一局里的司薄、司設、司珍沒什么兩樣,不過就是伺候一只鳥兒。”
丁嬋細長的眉一挑,掃了眾姐妹一眼,滿是諷刺的表情,道:“咱們殿下是何等的英雄,怨不得有人想親近,只是一味的否認,反落了下乘,你敢對天發誓?”
凌妝豈愿為了這些女人去發誓,壓抑的火苗竄上來,反唇相譏:“比不上你司浴,著實的好差事,何用與我一個司鷲來談雨露,你既想親近,只管去親近,各憑本事罷了!”
丁嬋指著凌妝:“瞧瞧,可是一副吃獨食的樣子。”
其余女人見凌妝不買帳,都冷著臉,有個長相清純的女子不屑地道:“有些人,給三分顏色就開起染坊來了,且看她能得意到幾時。”
凌妝站在回廊上并不進屋,若當真存了在東宮承雨露的心思,她就不會得罪這些個“姐妹”,不過她卻寧愿她們將自己視作刺頭,聯手對付才好。
最好見不得她待在東宮,使出手段攆她出去。
見抄手游廊上遠遠跑過來一個內侍,凌妝作出一個送客的手勢,肅顏道:“這就要去看顧阿虎,諸位請便。”
說著要走,幾個女司大大著惱,離門最近的一個上來便攔在她面前,罵道:“你還有沒有個先來后到,長幼尊卑?”
凌妝略略矮了矮聲:“這位姐姐何出此言?”
其余女子自然也跟了出來,卻看到了小跑過來的內侍,頓時換上笑臉。
來的是個十幾歲模樣的清秀黃門,走近了朝凌妝打了個千兒,“啟稟凌選侍,奴婢是涵章殿行走的馬六貴,孫總管的徒弟,師傅打發奴婢來請凌司鷲到涵章殿暖閣侍奉太子爺用膳。”
諸女一聽,忿忿不平,丁嬋便道:“這該是王司膳的差事罷?一個人都占了,留下別人做什么?”
王司膳自然一臉不高興,“難不成這叫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
馬六貴職位并不比這幾個女司高,心里卻明鏡似的,師傅的態度就再清楚不過,不禁尖著嗓子道:“喲!是太子爺宣召凌司鷲,還有人敢在涵章殿前喧嘩不成?”
六個女人交換一番眼色,到底是主子的意思,也不敢鬧騰,只好打著鼻腔拂袖去了。
凌妝瞧著她們趾高氣揚,擰成一股繩的樣子,倒激起性子,抻了抻衣裳褶皺,愉快地說道:“還請馬兄弟帶路。”
六女紛紛回頭,有啐一口的,有冷笑的,有咬牙的,不一而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