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煙含蓄的點了點頭。
長公主看著女兒也露出了一抹莫測的笑意,她對身邊的秦媽媽吩咐道:“備轎,本宮要出去一趟!”
秦媽媽應了聲是,連忙將事情吩咐下去了。
長公主再次看向徐舒玄,意味深長的道了一句:“本宮是個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既然讓本宮來管理這個國公府的內宅,那么就得按照本宮的規距來辦事,背主的奴材最是容不得,你身為國公府里的世子爺,將來可是要挑起這一家之主的重任的,除了應有的涵養氣度外,也得好好學學馭人之術!”
徐舒玄自然聽得出她話中意有所指,便十分恭敬的點了點頭,回道:“母親教訓得是!”
長公主依然冷眼看著這個無時不刻不保持著謙和從容貴公子形象的兒子,問道:“本宮聽說,言公子給你送了一位美貌的婢女。怎么?本宮給你挑選的,你一個都不喜歡,倒是收下了言藩所贈的姬妾?”
長公主有意加重了“姬妾”兩個字的音調,便是語含譏諷之意,誰不知道言藩的好色之名,他所贈送的姬妾又會是什么好的貨色?
徐舒玄笑了一笑,答道:“母親應該知道,東樓所贈,舒玄不敢拒絕!父親教導舒玄,徐家不附黨,不樹敵,謹尊中庸之為德也。不過一婢而已,何須因她而樹一敵?舒玄還知道應該怎么處理?”
那意思便是收留這個女婢原也不是他心中樂意,不過是不想得罪了言藩而已,可誰又知言藩將這個女婢安插到魏國公府里來又有什么用意呢?
長公主看著徐舒玄忖度了一會兒后,終是無話再可說,便將話鋒一轉道:“好了,此事揭過不提,你今年也行了束發之禮,又是徐家這一代的嫡長孫,既已成年,便該好好尋一門親事,為你們徐家延續子嗣了。”說到這里,她頓了一聲,又補充道,“本宮為你挑選出來的閨閣小姐,想必你也不喜歡,不如你自己告訴本宮,喜歡哪樣的女孩,本宮再去幫你說親?”
她這么問便是已經知道了之前說的那幾門親事之所以會被攪黃全是因為他在背后的操縱,可是她竟然一點也不生氣,而且還讓他自己選擇?自古婚姻大事由父母來定,尤其是他們這樣的世家大族子弟,本就沒有自己選擇的權力,可她為什么愿意將選擇權交給他?
徐舒玄心中有了一絲困惑,他不知道這位長公主心里到底在想什么,難道是這種母慈子孝的局面維持久了,她倒是真的關心并尊重起自己來了?
徐舒玄的唇角邊浮起了一絲苦笑,而侍立在長公主旁的徐明煙聽到這句話后卻黯然變色,端秀的臉上隱現出了一絲不悅和悵惘。
她緊張的望著徐舒玄,就見他溥唇輕啟,十分謙恭而無奈的道了一句:“多謝母親,但舒玄現在不想成親,還請母親暫且放下此事,不用再管!”
“不想成親?”長公主語氣中微露驚訝。徐明煙臉上的一絲陰霾卻如春水般化了開。
“為什么?”長公主又問。
徐舒玄道:“我雖為魏國公世子,但畢竟與常人不同,若不能許人長久,又何必去耽誤了別人?”
這話雖說得隱晦,長公主也能聽明白其中的意思,她錯愕良久,最后竟道了一句:“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那些身體健康正常的人也未必活得比你長久,世人皆道,我魏國公府中麒麟降生,鳳凰來儀,既然有如此祥兆,像你這般的人才就該多娶多生才不枉徐家的祖先對你的期望!”
“你再好好想想吧!”最后道了這一句后,長公主喚了秦媽媽一聲,便向著內室走進去了。
留下徐舒玄愣在殿中愕然不語,而徐明煙卻是怔怔失笑。
過了大約一柱香的時間,長公主換了一身紫藍纏枝櫻蕊的交頸長襖,外罩一襲灰貍貂絨的大氅,在一群丫鬟的簇擁下走了出來。
“去定安大街!”她最后吩咐道。
秦媽媽應命,又陰惻惻的看了徐舒玄一眼,再跟著長公主向著正院的大門走去了,那里正備好了一頂瓔珞環佩璀璨華麗的軟轎,八名小廝已候在了轎旁。
看這陣勢,是真的要出門了!
徐舒玄望著秦媽媽懷中抱著一把用綢緞包裹起來的長劍,若有所思起來。
這時,徐明煙走到了他的身旁,輕聲說道:“雖然我并不知道大哥為什么要幫助楊家人,但是只要是大哥想做的事情,我定會助大哥一臂之力!”
徐舒玄一怔,他看向徐明煙,想起了她剛才向長公主所提到的尚方寶劍!
尚方寶劍為皇上御賜之劍,有先斬后奏的權力,見此劍者如見皇帝!
長公主要拿它去做什么?
正當他躊躇尋思的時候,又聽一個歡愉雀躍的聲音傳了來,遠遠的便大聲叫著:“大哥大哥,京城出大事了,你要不要和緋煙一起出去看看?”
來人正是他的三堂妹徐緋煙,她今天穿著一身雪狐鑲邊的櫻色短襖,配著一襲蹙金色的淺藍長裙,脖子上戴著星鉆閃耀的項圈,打扮得甚是華美。
和往常一樣,無論去哪里,都是四個丫鬟陪著,各人手中拿著她的所需之物,隨時伺候著。
“聽說楊家的所有子嗣還有老弱婦孺都被押送到京城來了,是楊家的案子已經結了嗎?這都快年關了,皇上不會拿他們來祭天吧?聽說皇上馬上就要舉辦祭天儀式了?”徐緋煙沒心沒肺的說著,“還有,大哥,我聽茶樓里的客人說,楊家最小的兩個嫡孫都不滿十歲,還有一個看上去只有六七歲的小女孩也被一起揖捕來了!這一家子人也真是怪可憐的,大哥,我們也去看看吧!”
徐緋煙說罷,人已到了徐舒玄的身后,抬手就要推著他的輪椅前進。
卻聽徐明煙道:“我看三妹妹不是想去看楊家人,而是想去看陸公子吧?”
徐緋煙聽罷頓時跺腳,又羞又惱道:“二姐姐怎能這樣取笑妹妹,陸公子怎么啦?陸公子人挺好的,他救過我,還送過我花燈,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那三妹妹這就是承認了嘍!”徐明煙繼續打趣道,“京城之中人人都懼他陸顏召,還給取了個外號叫小閻王,也只有三妹妹你把他當英雄。是不是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最后的一句還真貼合了那一次花燈節她與陸顏召在燈會上相遇時的場景。
徐緋煙雙頰上的霞暈便更深了,直在徐舒玄面前撒嬌道:“大哥你看啊!二姐姐沒羞沒臊,盡在這兒說胡話取笑我!”
徐舒玄卻不能如她們一般輕松的笑,只是微微扯了一下唇角來掩飾住焦慮不安的心境。
待兩個女孩鬧夠了之后,他才道了一句:“那便去看看吧!”
定安街道上仍是一片凄清,當錦衣衛經過時,街道上來往的人群幾乎已經退盡,此時,只有街道旁邊的茶樓旅館中有那些小軒窗敞開著,無數張面孔在窗子的后面悄然窺視。
街道上除了這一隊錦衣衛本無他人的,可忽然之前,那一隊人馬的前方來了一頂軟轎,軟轎異常華麗,它的旁邊不僅侍立著幾位衣飾華貴的丫鬟婆子,還有好幾個身材高大魁梧的側劍侍衛,轎子的后方更是跟了一群雄糾糾氣昂昂的男人。
徐墨玄一眼就認出了這頂軟轎所代表的身份,再看軟驕旁邊那個身著大紅穿花襖裙的中年女人,便急遽的縮了縮眼。
陸顏召已從馬上跳了下來,對著那頂軟轎中的人恭敬的作揖施禮,道了一句:“拜見長公主殿下!”
秦媽媽走上前來,含笑問道:“長公主殿下想問千戶大人這是要將楊家的人送到哪里去啊?”
秦媽媽懷中抱著一把劍,雖然用綢緞掩住,但露出來的鑲珠劍柄明黃劍穗已讓他認出這是尚方寶劍!
長公主持尚方寶劍,可上斬昏君、下斬奸佞!當然不管皇帝多么昏庸她也是不敢斬的,但若是對付像他們這一般的臣子,這把劍可就是代表著閻王!
“回長公主殿下的話,卑職奉皇上之命,將他們帶進詔獄接受審訓!”陸顏召答。
秦媽媽將話傳給了軟轎之中的長公主,在得到長公主的暗示后,又對陸顏召說了一句:“長公主殿下的意思是,不管你們如何審訓,都要留住楊家所有人的性命至少三天,三天之后,你們想怎么樣都行!如今祭天儀式在即,皇上也不想京城之中有什么不祥之兆,更不愿見到什么殺戮血腥!”
陸顏召聽罷心思一凝,這不正合父親之意么?
他原本也沒想將楊家人怎么樣?不過是奉父親之命將他們帶到京城來而已!如此也好,有了長公主的懿旨,他們就更有理由保楊家全族人性命了!
錦衣衛從來只是殺人,還未做過救人一事!
陸顏召不禁心里一笑,正了正色回道:“是,長公主之意,卑職明白了!”
“那便好!陸公子果然是聰明人!”秦媽媽滿意的一笑,她向右側行了一步,忽地將目光投向了陸顏召身后的一匹白馬上,稍稍提高了聲音冷道,“五少爺,你是不是已經忘記了自己的身份,不再是魏國公府里的人了嗎?”
徐墨玄嗖的一下從馬上跳了下來,與陸顏召并肩站著,笑嘻嘻的行禮道:“穿成這樣,我還以為秦媽媽已經認不出我來了,抱歉抱歉,給秦媽媽請安,給長公主殿下請安!”
“奴婢還真以為五少爺要離開國公府自立門戶了呢!想必徐家的祖訓,五少爺是從來不放在眼里的!”
看著秦媽媽冷嘲熱諷、鼻孔朝天,徐墨玄嚶嚶冷笑了兩聲,突地抬頭拔高聲音喊道:“秦媽媽!”
秦媽媽陡地渾身一顫,嚇了一跳。
徐墨玄道:“你生起氣來鼻孔很大,你知道嗎?”
這是什么情況?完全牛頭不對馬嘴好不好?怎么話題和焦點就轉移到她身上來了?
秦媽媽傻了眼,等反應過來時,已是氣得鼻冒白煙!
陸顏召低下了頭,捂嘴憋笑!
“難怪你這么大年紀了還沒有嫁出去?說話就不能溫柔點嗎?就不能淑女一點嗎?就不能稍微有一點仁愛之心嗎?我做錯什么啦?我不就是做了錦衣衛我得罪誰啦?你憑什么這么說我?你是不是還想讓我父親開祠堂將我除名?”
徐墨玄如發炮制的質問令秦媽媽的臉色一時間紅轉白、白轉青!最后,在秦媽媽結結巴巴的吟吟哦哦中,他十分委屈的指著她的鼻子義憤填鷹道:“你別以我不知道你就是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