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帆的面色去了在阿魚面前的慈愛模樣,那張臉嚴肅起來,他看了蘇拂一眼,才坐在上首,問道,“不知蘇郎君想要見我,是有什么要緊的事?”
算起來,這才是他們兩人的第二次相見。
第一次相見時,蘇拂帶來了江落的信以及信物,使他許了一個條件。
他原以為,第二次見面時,便是他兌現條件的那一日,卻未料想,這一日來的這般快。
他仔細想了想,那一日蘇拂向他提的條件是什么來著?請他在她有難時救她一命。可他看她今日這鎮靜安穩的模樣,并不像是有難。
蘇拂不理會江帆心中是何想法,只是道,“江學士可還記得答應蘇某的那個條件?”
“自是記得。”江帆點點頭。
蘇拂斟酌道,“今日蘇某所求同那一日所說有些出入,希望江學士能幫蘇某救一個人,只要救下那人,蘇某同江學士只見便是兩清。”
能不被這許出去的條件糾纏自是極好,卻也不能就這般答應,自是要先了解一番,因此,江帆便道,“讓我救誰?”
蘇拂并未直接回答,只是道,“唐軍同閩軍大戰幾月,前兩日有兩名副將帶著稍許兵士剛押解俘虜歸來。”
說到這里,就算不聽她在往下說,江帆也知道,她要他救的人,就在那群俘虜之中。
可這摻和國事,江帆自是斬釘截鐵的拒了,“不行。”
蘇拂對江帆的反應了如執掌,可此時此刻,卻只有江帆能用,她斟酌道,“江學士不仔細想想,就拒絕了么?”
江帆順勢抿了一口茶,呷了呷嘴,這才道,“不是我不幫你,若是同敵軍有了關系,我這一家老小的命怕是會不保。”
她繼續道,“江學士從未想過,這件事在陛下心中,是如何看待的。”
江帆頓了頓,心中的思緒翻飛。
若是喚了別的嗜血霸道的帝王,怕是將人俘虜過來,便會將人悄悄的處理沒了,可他們唐國現今的這位陛下卻是不同。
當今陛下喜舞文弄墨,又素有賢名,若非如此,北地的那些名士以及南方名士為何紛紛聚于此處?
若是她想讓他救的人不是閩帝王政,其他的官員他倒也有一兩分把握的,可難不成他就為了答應的條件而去趟那一趟混水么?
江帆不僅僅是糾結,而是分外糾結。
蘇拂見他不應,又道,“宰相宋齊丘,翰林學士馮延巳,戶部侍郎韓熙載,吏部侍郎江文蔚這些南北名士,隨便拎出一個,都比江學士的名聲要強,江學士真的甘心壓在他們這些名士的名頭之下,遲遲不能抬頭么?”
她的話雖是語氣極為平常,可一字一句都壓在江帆的心口,越發讓他喘不過氣來。
她所說的這四人,其中三人不僅有實職實權,在江寧府內算是一人呼百人應的狀態,并且前途無可限量,而如今的翰林學士馮延巳,卻多得當今陛下看重。
世人皆以為做個翰林學士能近龍顏必是好的,可誰又知在當今陛下面前,所說的一字一句都須要仔細斟酌,若是有一句錯話,最輕也要官降兩級。
尤其是馮延巳,生生壓了自己一頭,若非宋齊丘仍是宰相,怕是馮延巳早就入閣拜相了。
江帆左思右想,才看向面前這個年紀輕輕的女子,她的見識確實不凡,可并不代表她就能讓他一步登天,位極人臣,且他也不應有這般狂妄的想法。
“如今時局正亂,能保命自然是好的。”江帆斟酌道。
蘇拂輕輕勾唇,面上浮現一層笑意,只是那笑意多少有些冷淡,也不再勸,“江學士應是知道,朝中頂鍋連累之事頻發,若是江學士想要自保,也該多長個心眼,今日算是我找錯人了。”
說罷,蘇拂便站起身,不再行禮,向花外走去。
只見她走出一步,兩步,三步。
身后的人叫住了她,“你說該怎么做?”
她回過身,只道,“朝中之事我不大懂,但是能讓江學士出出風頭還是能做到的。”
“你說。”江帆像是抓住了什么一般。
“江學士只需明日早朝之事,先人一步夸贊陛下賢明,為帶來的幾名俘虜求情便是,這其中的進退之度,想必江學士在朝為官這么些年,懂得的,應是比蘇某多。”
江帆點了頭,“你需要我做什么?”
這會兒說的,便是她方才想要請他救的人了。
蘇拂直接道,“若是此法明日奏效,請江學士尋了其中一名稱作范丘的官員,將她帶到西城的‘不羨仙’茶樓便是。”
說罷,她頓了頓,“江學士帶了人過來,咱們之間便一筆勾銷,互不相欠。”
江帆自然是同意的。
此事已成,她自然是要離開,江帆吩咐了仆從將她送出府門。
十三還在江府外的馬車上守著,見江府的側門打開,她從側門中出來,十三便撩起車簾,等她進了馬車,才問道,“去哪?”
“去西城茶樓吧!”
她坐在馬車之上,想起高陽曾說的,那一日唐軍帶著俘虜班師回朝,曾看見閩國時為吏部侍郎的范丘就在那群俘虜之內。
仔細想想,若是唐軍攻入了閩國長樂府時,投降的官員自然不會為俘虜,怕是范丘就是那梗著一口氣,不愿意投降的。
怎么說,從范丘的為人來看,性子著實是有些直了,不懂得什么才是變通。
不知道他經過這樣大的戰事,如今又變成什么樣。
若是范丘得知,曾經的閩國郡主葉嘉寧此刻就在唐國境內以經商為生,而他所崇拜的大哥陸清離是吳越國的人,不知又是怎樣的一番想法。
可此時此刻,她所思所想的一切,都已經是既定的事實,是改變不了的。
她那時跟在陸清離身旁,范丘也時常同她玩笑,現如今,雖然物是人非,但她卻想要曾經的玩伴好好活著。
她現在覺得,再沒有比好好活著,更重要的事情。
一切,都只能等見了面再說。
正思索間,十三的馬車停了。
她下了馬車,直接同高陽上了二樓,將范丘之事同高陽細細的說了,才又命十三趕著馬車到了東城蘇宅。
只是她剛下馬車,卻聽身后有人道了一聲,“喂。”
她回過頭,是個嬌俏的小娘子,只是看此面容,她并不認得這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