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樓主的坦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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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的一聲脆響,陡然打破了院中的靜謐,幾乎是面具落地的一剎那,桓澈的神情也陡然僵住了,仿佛時間驟然凝滯了一般,他的神思也瞬間空白,只是有些呆呆的凝望向了這張已然完全呈現在他面前的臉。
那樣的輪廓和五官,除了一雙碧藍色的眼睛與他不同以外,簡直就像是照著他的模樣臨摹出來的一般。
這一刻,桓澈竟然有些害怕起來,就像是一顆被他埋藏了多年的種子陡然間被爆曬于陽光下,令得他的怯弱和自卑無所遁形。
他記得小的時候,有同族的兄弟跟他打架,就有罵過他是野種。
“你生母不過是亡國之奴獻給你父親的一雙破鞋,誰知道她以前有沒有跟過別人呢?你看你的模樣可一點都不像你父親……”
桓氏的子弟大都稱不上芝蘭玉樹,至少與王謝子弟相比,容貌上就會遜色很多,但他卻是一個例外,也有人說,他是繼承了母親的絕色之容,可他知道,除了一雙眼睛外,他與李氏并不是十分相像的。
所幸李氏會左右逢源,又深得父親之寵愛,在杖殺了一些婢仆之后,那些謠言很快也被壓制了下去。
“你……”只道了一個字,他的聲音便是一啞,竟是無法問出口。
男人便笑道:“我想此時此刻,不必我多說,你也應該明白了,我為什么要選擇與你見面,與你合作,從你出生的一刻起,你所經歷的一切你母親都會遣人密報于我,包括你什么時候學會說話,什么時候學會寫字,又什么時候習武,學琴乃致于我崇綺樓中各種技藝……
你五歲的時候被人算計,誤食了一碗有毒的羹湯險些夭折,是我派人去救了你,自此以后,我便讓你母親教你如何識藥辨毒,也便是從那時起,我便讓阿虞來到了你的身邊,做你的貼身隱衛時時保護你,讓你在桓氏子弟中越來越脫穎而出,越來越得桓溫的喜愛。
可以說,你現在能變得如此優秀都是我與你母親一起努力的結果。我們是最好的合作盟友,她想復國,我也想復國!你以為,你母親真的愿意委身于一個滅了她國家的仇人,還為他生下子嗣嗎?”
話說到這里時,已是不言已明,桓澈的臉色也越來越蒼白,只是那雙如琉璃一般通透的眸子里瞬間溢出了些許冷嘲與憤怒。
總以為自己是執棋人,卻不知早在他出生的一刻起就已經淪為他人的棋子。
“所以,我便是你們復國報仇的工具嗎?”桓澈冷聲問。
男人并不為他的憤怒所動,而是理所當然的說了一句:“人生來就不是為自己而活著的,賈長沙曾言,且夫天地為穹爐,造化為工,陰陽為炭兮,萬物為銅,你現在吃的苦,不過是為了以后能過得更好。”
桓澈再次嗤聲冷笑,不以為然。
男人又道:“為我之子難道會比做桓溫的庶子更讓你覺得恥辱嗎?”
桓澈沒有答。
男人便是一聲笑:“你母親是蜀國的公主,而我也是鮮卑段氏之王,我們的兒子不會比任何人低賤,而且我還有一個身份。”
沒有等桓澈反應回答,他便接道,“我也是皇室中人,我的母親乃是元帝的嫡后,元敬皇后,連明帝那個被稱之為黃須鮮卑奴的妾生子都可以當皇帝,我為什么不能?”
這句話一出,桓澈便徹底驚住了,元帝的原配嫡妻虞皇后他也聽說過,永嘉之亂時,元帝在王導的建議下帶領一批北方士族南渡建康,那時還是瑯琊王妃的虞孟婆便在南渡途中猝然病逝,元帝登基之后,為追念患難與共的結發恩妻,便追封了她為元敬皇后。
“所有人都以為我母親在南渡的途中病逝了,但事實上,她不是病逝,而是為了救元帝以自己為誘餌而落到了胡人的手中。后來我母親從胡人手中逃出來后,回到建康,皇帝卻不再認她了,口口聲聲說著追念亡妻的皇帝寧可對著一張虛假的牌位追悔,也不愿意接受還活在世上的人。”
桓澈的心中略有震動,但還是說了一句:“但這并不能證明你就是元帝的兒子?”
“我的確不是元帝的兒子,但這又如何?只要我是虞皇后之子,便已足夠。”
“你的身上有很明顯的鮮卑人血統特征。”桓澈又說了一句。
男人便嗤聲一笑,不以為然道:“我自然不會讓人知道我身上有鮮卑血統特征,而且有你在世人面前行走,我也絕不會在人前露出真容。”
崇綺樓中的細作也習易容術,這一點桓澈還真是無話可說。
一時之間,無語辯駁的他竟然也沉默了下來,便在他沉默的片刻間,院外忽地有一道人影闖了進來,一名侍女匆匆的趕來向男人稟報道:“樓主,紫影有急事要稟報樓主!”
紫影便是顧家三郎主的如夫人虞婧。
男人揮了揮手,示意侍女退下去傳話,很快身著一襲紫色對襟深裾長裙,頭戴幃帽的虞氏便走進了別院。
虞氏看了一旁的桓澈一眼,但見男人沒有說話,便頷首稟報道:“樓主,阿婧有事相報!”
“你說!”男人示意道。
虞氏再次看了桓澈一眼,遲疑了片刻,終答道:“樓主,朝廷派出了沈氏黔郎也就是那個賤婢至白石與大司馬溫和談!”
男人沒有吭聲,桓澈的臉色卻是大變。
虞氏又道:“樓主,新帝還說了,如果這次和談成功,便會授任沈氏黔郎刺史一職!”
男人還是沒有吭聲,虞氏便有些急了,又接道:“段郎,她若是領了刺史一職,到時候必會對查當年之事,對我們展開報復啊!”
“那事到如今,你覺得應該怎么辦?”男人反問了一句。
虞氏眸中的冷光一閃,立即沉聲答道:“段郎,阿婧覺得還是要斬草除根,不管她是否和談成功,也要在這之前殺了她!”
虞氏說這句話時,桓澈的眸光便瞥向了她這邊,似乎帶著某種冷嘲和詫異,審視向了虞氏這張如清水芙蓉的臉。
還真是沒想到啊,連顧家這位號稱恬淡如水與世無爭的三夫人竟然也是崇綺樓的細作!
不過,若是這個男人所言不假,真的便是虞皇后之子,那他與虞家還沾著那么一點表親關系。
男人看向了虞氏,含笑揶揄道:“上次你派出了百名部曲對其行刺,非但沒有成功,還給她遞去了一些證據和把柄,如今你還想故伎重施,是嫌自己暴露的不夠快嗎?”
虞氏的臉色便是一變,此時的男人神情冷酷而冰冷,實與那天夜里溫柔撫她秀發的男人判若兩人,但虞氏也知道,正是因為他的冷酷無情,才會將崇綺樓經營到如今的規模。
正如他從前所說過的:“甚愛必大費,多藏必厚亡,要想讓自己變得更強,往往更需要舍棄的便是自己的憐憫和良心。
有舍才會有得。”
這么一想的虞氏很快也放低了姿態,頷首道:“阿婧妄言,但聽樓主吩咐!”
男人笑了笑,并沒有立即回答,而是轉向桓澈,問:“你覺得以那小姑子的本事,真能勸得你父親退兵嗎?”
桓澈亦是笑了笑,沒有回答。
男人又道:“我倒是覺得,可以利用這一次機會,讓沈氏將吳興沈氏二十萬部曲私兵的督印交出來,你不是也想得到那一枚部曲督印嗎?我一并送給你!”
桓澈的神情變了變,一則為男人的大方感到詫異,二者也為男人即將要說的話感到心驚。
果然,就聽到男人對虞氏吩咐了一句:“我聽說,沈氏自清醒之后,對顧十一娘這個女兒頗似珍愛,那便以我的名義,給沈氏致一封信,告訴她,這是我最后給她的一次機會,否則,我會再次讓十五年前的事情重演!”
虞氏領會其中之意,面上一喜,連道了聲:“是!”然后又望著男人嘴唇動了動,似乎還想再說點什么,最終卻只道了句:“那阿婧就先回去了!”
男人嗯了一聲,沒有挽留,虞氏低垂的眼睫下閃過一絲落寞,最終轉身向院外走去,彼時一陣風襲來,掠起虞氏的衣袍,吹來香風陣陣。
桓澈不禁心中一凜,看向虞氏離去的身影,疑贖的問了一句:“十五年前,你到底做了什么?”
重歸話題,男人的臉上又浮現出笑容,他在屋中踱起了步子,負手走到一紫檀木的桌旁,竟是從一暗閣中取出一卷書帛,說道:“你知道那二十萬部曲私兵真正的來歷嗎?”
“什么來歷?”
“那二十萬部曲私兵并不是吳興沈氏的私兵,而是北府流民兵,這支軍隊首創于太尉郗鑒,起初不過幾千人馬的隊伍,后來是在謝鎮西與我的手下發展壯大至十幾二十萬,是謝尚為了防備于我,才會將那枚代表這二十萬兵力的督印交到了沈士居手中,借助吳興沈氏的財力將其供養起來。
謝鎮西寧可相信沈士居也不信任我,你說,我會甘心嗎?”
聽到這番話的桓澈臉色再次變了,他道:“你說的這個謝鎮西便是陳郡謝氏的鎮西將軍謝尚?”
“是!”
“所以,你曾經喜歡過的那個女人,你親手殺了的那個女人便是鎮西將軍謝尚的妹妹,也便是褚太傅的夫人謝真石嗎?”
男人眸光凜了凜,眼神中隱約似有悔意,但他很快又肅容,再次道了聲:“是!”
也便是這個“是”字一落音,粉墻之外立即響起一聲犬吠,旋即便是虞氏的一聲尖叫,以及一陣沉重而凌亂的腳步聲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