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葵園,她們便被引到了后院。
院中放了幾百盆盛放的菊花,姹紫嫣紅開遍,宛如一匹鋪散的彩色錦緞。
墨牡丹、胭脂點雪、紫龍臥雪、朱砂紅霜、綠水秋波、瑤臺玉鳳……
洪綾拉著阮思,一路走來,看得目不暇接。
“你看,那邊有株雙色的好特別啊。”
阮思順著洪綾指的方向看去,笑道:“二喬。”
銀瓶兒笑道:“和小姐的小名倒是相仿。”
洪綾奇道:“咦?你小名叫什么,我就叫‘阿綾’,你呢?”
“喬喬。”阮思答得爽利,指著另一株菊花道,“旁邊那株白玉珠簾也不錯呢。”
洪綾嘆道:“喬喬,你懂的真多。要我看啊,菊花就只分紅的白的黃的。”
阮思笑了笑,又拉她去看遠處的菊花。
前世,姚鈺擅秉風雅,兩人剛來林泉郡時,他曾一株一株地教阮思辨認菊花。
如今,阮思重回葵園,眼中的姹紫嫣紅,何嘗不是又一番斷井殘垣?
洪綾哪里知道這些,只顧著賞花游玩,拉著阮思滿院子地亂竄。
銀瓶兒追在后面,幾乎跟不上洪綾的腳步。
這時候,洪綃的貼身丫鬟過來請洪綾說:“大姑娘,江夫人在前面擺了茶點,請姑娘帶娘子過去呢。”
洪綾不疑有他,點頭道:“那好,我們過去吃杯茶吧。”
她挽著阮思剛要走,丫鬟說道:“那邊有人在投壺,前面的路都堵了,大姑娘請隨婢子來。”
丫鬟將二人帶到一條較為僻靜的小路。
路旁,幾個年輕男女在嬉鬧玩耍,不斷發出放浪的調笑聲。
洪綾皺眉道:“前面是什么人?”
丫鬟答道:“幾個公子哥邀了一群歌伎作陪,這些富家公子輕浮慣了,我們快些走過去就好。”
只見三五個衣冠楚楚的年輕男子,正和十余名艷麗歌伎混跡一處。
其中一名紫衣男子用綢帶蒙了眼,如同孩童常玩的瞎子摸魚那樣,正在摸索人群中躲藏的歌伎。
那些歌伎見慣了歡場手段,咯咯輕笑著引誘他去捉。
時而有人拉他的袖子,時而有人在背后嬌呼,引得他連連轉身,繞得暈頭轉向。
那幾個男子也跟著拍他一下,摸他一把,嘻嘻哈哈的,竟沒一刻正經。
丫鬟示意洪綾等人隨她快步通過。
阮思本想繞開,但被丫鬟連聲催促,只好加快腳步往那紫衣公子旁邊走過。
“公子,我在這邊……”
“哈哈哈,我看他快轉昏了吧?”
“人家就在這里,公子你快來啊,來啊!”
他們嬉笑著,嘴里不斷說著挑逗之語,洪綾身為未出閣的姑娘,聽多了不免臊得慌。
她三步并作兩步,逃也似的從那里走過。
阮思跟在她后面剛要走,垂在身側的袖子突然被人一把攥住。
她猛地一驚,瞥見一張妝容艷麗的臉。
下一瞬,她的袖子被塞進了紫衣公子的手中。
那人攥緊阮思的袖子,唇角勾起一抹輕佻的笑意,薄唇一掀,笑道:“本公子捉到你了。”
他的下巴略尖,臉頰瘦削,下頜的弧度陰柔而優美。
雖被三指寬的綢帶遮住雙眼,但他的下半張臉依然不失俊秀。
若不是因他唇角帶了輕薄的笑容,他應該算得上是個文秀俊雅的佳公子。
他的指尖一緊,阮思忙將袖子往回一拽。
“小美人,你逃得了么?”
他語出輕佻,阮思眉頭一皺,狠狠往回一扯。
那個紫衣公子顯然沒料到對方手勁那么大,差點被阮思拉了個腳底踉蹌。
她好不容易搶回衣袖,另外幾個紈绔子弟卻圍了過來。
“喲,這是誰家的……”
話音未落,姚鈺不知何時出現在阮思面前,將她倏忽擋在自己身后。
“小生路過此處,擾了兄臺雅興,真是大大的不該。”
紫衣公子愣了一下,胡亂扯下眼睛上蒙的綢帶,盯著姚鈺立馬傻眼了。
阮思也傻眼了。
那個人怎么……如此幻滅。
好一雙俊俏的死魚眼。
他明明生了一張俊秀的書生臉,偏偏長了一雙毫無神采的死魚眼。
姚鈺翩然一拂袖,好似整理被扯皺的衣袖,微笑道:“借過。”
他微微側過臉,朝身后一頷首,示意阮思快些通過。
阮思剛要走,另一名貴公子上前起哄道:“我怎么看著,他捉住的是那個小娘子?”
一眾歌伎嬌笑不已。
有人調笑道:“既然美人在抱,怎么能輕易放走呢?”
姚鈺替阮思擋去眾人探視的目光,微笑道:“同為男子,如此怕是不妥。”
好事些的公子摟過身邊的歌伎,非要繞到姚鈺身后,看他一直護著的人是誰。
一時間,起哄聲調笑聲不斷,洪綾也被引了過來。
“這是怎么了?”
阮思忙一把拉住她,捏了捏她的手道:“沒什么,我們快走吧。”
一個貴公子哈哈笑道:“來都來了,一起玩玩怎么了?別怕啊,我們又不是壞人。”
旁人跟著起哄,銀瓶兒剛趕來,阮思忙用眼神制止她靠近。
一個矮胖丑陋的男子急匆匆地跑過來,“母親都快等急了,你們快過去吧。”
“三表哥?”
洪綾認出來人正是江家庶子江嵩。
阮思心中一緊,猛地看向江嵩,只見他果然如前世一般,三寸丁,腹大如鼓,奇丑無比。
旁人見了江嵩立刻笑開了,“嚯,江三郎來了?”
“今日是不是又套著你家丫鬟姐姐的褲頭出來了?”
“不說是江三郎,我還以為是只花耗子成精了,吃了一肚子的燈油呢。”
眾人肆意拿江嵩取笑,江嵩漲紅了臉,撓了撓后腦勺,跟著嘿嘿傻笑起來。
剛才那個死魚眼倒也沒跟著取笑他。
洪綾怒道:“表哥,我們走,別跟這些人一般見識。”
“江三郎的表妹倒是個可人兒,可惜這小脾氣暴躁的,嘖嘖。”
江嵩突然沉下臉道:“你們不準說我表妹。”
他的臉大如盆,一沉下來,臉上的肥肉便往下垂,耷拉著像條已近暮年的老狗。
“哈哈,那你總得找個別的讓我們說去啊!”
旁人一起哄,他的氣勢便弱了下去。
江嵩忙說道:“你們說我,我很好笑的,你們剛才不是還說什么丫鬟的褲頭嗎……”
洪綾一跺腳怒道:“三表哥!姨母還等著我們呢。”
她說著便要去拉江嵩。
阮思見狀,一把推開洪綾的手,冷冷道:“別管他,我們走。”
洪綾張了張嘴,還要說些什么,卻被阮思拉走了。
姚鈺也示意江嵩隨他離開。
“喬喬,你這是怎么了?”
“……你娘應該也不想讓你和那個庶子牽扯過深。”
阮思實在不知該如何開口,向洪綾解釋江嵩前世對她犯下的種種惡行。
但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她的這句話飄進姚鈺耳中,姚鈺的眼神一冷,抬腳重重地踩過一枝被花冠墜得傾斜的菊花。
花瓣被踩得稀爛,揉碎在泥土中。
姚鈺冷笑道:“庶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