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蓋簪纓

第二百零九章 設局(中)

“淮南公主?”桓陵百思不得其解,言道:“我今早聽她的意思,分明是不想插手此事的,貿然去找她,豈不是自找不快?”

“縣侯怎知她是真的不想插手此事?”

謝徵如此一問,桓陵便愣住了,“什么意思?”

“天下是蕭家的天下,不是陸家的,誰會眼睜睜的看著一個外人貪自家的錢財?她自小嫉惡如仇,喜歡打抱不平,所以看到那群部曲動手打人的時候,不顧自己的安危,也要沖上去制止,為什么?因為她看不慣陸惠林中飽私囊啊。縣侯以為,這件事情,她當真會坐視不理么?”

桓陵未語,可也聽得似懂非懂了,謝徵拿來他手中的團扇,為自己輕輕搖起來,繼而冷笑一聲,又道:“她身為一國公主,難道就真的無權過問陸惠林貪稅之事?以她的身份,要想讓陸惠林伏法,不過就是一句話的事,所以她不是不想插手此事,只是害怕得罪陸惠林背后的人。”

“那依你之見,這件事情,她究竟是管,還是不管?”桓陵聽得有些糊涂,不大確信蕭繪錦究竟會不會插手此事。

謝徵給了他答案:“她當著縣侯的面,暗示自己不會過問此事,不就是想著,縣侯回府之后定會將此事說與我聽?建康的士族名流,有誰不知道我與太子交好,自然與吳郡陸氏為敵,此番抓到陸惠林的把柄,她亦算準了我定會插手此事,所以管還是在管,只是躲在暗處看戲罷了。”

桓陵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她想利用你來對付陸惠林?”

謝徵慢慢悠悠極是愜意的嘆了一聲,言道:“也怪我是真的有心想對付臨川王黨派,心甘情愿讓人家利用。”

“那你說,她既是只想躲在暗處看戲,我去請她出面幫忙,她可會答應?”

“自然會答應!”謝徵側首看著桓陵,忽而戲謔一笑,怪聲怪氣的說道:“縣侯今日英雄救美,或許人家已經芳心暗許了,如今啊,可是巴不得縣侯趕緊去找她呢。”

桓陵愣住,他曾對淮南公主出手相救,此事怎么會叫德音知道……

莫非是瓊林?

桓陵側首看向曾瓊林,而曾瓊林亦是目光閃爍,左邊看看右邊看看,看了謝徵也看了玉枝,直到最后方才看他這個主子!

“謝娘子拿刀架在卑職脖子上……卑職不敢不招……”

再看謝徵,此時正若無其事的喝著茶,臉上是悠哉游哉的神情,卻在余光瞥見桓陵看向她的時候,頓時變了臉色,她側目而視,目光落在桓陵臉上,問道:“縣侯對我隱瞞此事,莫非是心里有鬼?”

“我……我沒有,”桓陵生硬的解釋道:“我就是覺得這件事情不重要,也怕你吃味。”

謝徵冷哼一聲,道:“縣侯怎知我會吃味!”

“你現在不就是在吃味么……”桓陵說得頗是耿直,可話卻是不假的。

“你……”果然話一說出來,就惹得謝徵啞口無言了,想想自小到大,還沒有哪一個人能說得過她的,桓陵今日算是第一個!

桓陵沾沾自喜,望著謝徵時,如沐春風,目中略帶寵溺,也盡顯得意。

謝徵白了他一眼,只說道:“總之此事需趁熱打鐵,縣侯即刻就去拜訪淮南公主,請她進宮去找她的母妃任充華,叫任充華同羅淑儀提議,向陛下請旨,命謝貴嬪率宮中命婦前往南兗州大明寺,為晉安郡百姓祈福。那位任充華,與羅淑儀情同姐妹,只要她在羅淑儀耳邊稍稍吹風,羅淑儀必定會聽她的,何況為百姓祈福又是賢良之舉,既能獲陛下贊許,又能搶謝貴嬪風頭,她定不會多心。”

既然要借武陵王之手除掉臨川王和陸惠林,那自然也得把羅淑儀牽扯進來了。

“讓淮南公主出面,去找任充華,再叫任充華去找羅淑儀,最后讓羅淑儀去找陛下,你這繞了一大圈,不還是在利用淮南公主么?”

“怎么?舍不得?難道只準她利用我,就不準我利用她?”謝徵故作一臉無辜的看著桓陵,桓陵連忙解釋,說道:“不是,我只是擔心,謝貴嬪回過頭來,會查到是淮南公主設計將她支開,到時你我豈非陷她于不義?”

謝徵哂笑:“羅淑儀向陛下請旨,叫謝貴嬪率宮中命婦去大明寺為晉安郡百姓祈福,此舉定會受陛下贊許,縣侯覺得,她會心甘情愿把陛下夸贊她的賢良淑德讓給任充華么?只要她不說,有誰會知道這件事情是任充華提議,若沒有人知道此事與任充華有關,誰又會想到淮南公主也牽涉其中呢?”

既然淮南公主明著不想露面,謝徵自然也不會置她于險地,稍加利用,也只是情非得已。

“也好,”桓陵斟酌著點了點頭,這便站起身往外走,言道:“那我現在就去找她。”

謝徵見他正往外走,又不忘叮囑:“不過縣侯此番過去拜訪,可千萬不要同她提陸惠林貪稅之事,只需同她說請謝貴嬪去南兗州,她若真聰明的話,自會明白了。”

“知道了。”

眼望著桓陵帶著曾瓊林一同走了出去,謝徵亦是站起身來,同玉枝一道回了雅竹苑,二人前腳走進院子,后腳剛要跨進去,忽聞身后響起久違而又熟悉的聲音:“謝娘子!”

謝徵與玉枝駐足,轉身望去,旋即面露欣悅之色,謝徵詫異的喚:“尤校?”

尤校正一路小跑行至謝徵跟前,拱手作揖,又喚了一聲:“謝娘子,屬下回來了。”

“昨天晚上就聽尤檢說你今天回來,我原還想設宴為你接風洗塵,只是今日事忙,一時給忘了,”謝徵說罷,瞧見尤校肩上塵土,便拿帕子替他撣了撣,尤校隨性一笑,說道:“屬下一個下人,哪能勞煩謝娘子接風洗塵。”

“我把你們當弟弟看的,哪是下人,”謝徵說著,就轉身往涼亭里去,說道:“別在太陽底下站著了,看你這么些天奔波勞累,想是曬得不輕,去的時候還是關羽,回來就成張飛了,不曉得的,還以為你在臉上抹泥了呢。”

謝徵越說越想笑,話說完的時候,人已經走到涼亭里,而尤校這個曬出來的“張飛”,跟在她身后走進涼亭,亦是忍不住發笑。

“坐下來歇歇吧,”謝徵同尤校說完,旋即又同玉枝吩咐道:“玉枝,去把尤檢叫來。”

玉枝應了一聲,這便轉身走下涼亭,就往西跨院去了。

謝徵一邊為尤校倒茶送去他跟前,一邊又問:“謝縷的骨灰,可是已送回去了?”

“送回去了,”尤校接過茶水喝了一口,謝徵又問:“謝家的人,沒有為難你吧?”

按說從建康到會稽,一來一回至多二十天,可尤校此番來回卻足足用了一個月,便叫謝徵隱隱有些擔心,恐怕是謝家的人不認謝縷的死,便有意為難尤校,所以令尤校在會稽逗留數日。

“為難倒是沒有,就是非要留屬下在那兒,一同置辦謝縷的喪事,所以又耽擱了七八天。”

“那倒無妨,沒有為難你就好,”謝徵亦端起茶盅來喝了一口,隨后又聽尤校說道:“不過……謝縷那些叔伯嬸嬸,聽說自家的侄女如今成了衡陽郡主,都說要抽個空子到建康來看看。”

“別!”謝徵聞言,既吃驚又有些忍俊不禁,說笑道:“一個謝縷就夠我受的了,再來一堆親戚,我怕是沒精力招架了。”

尤校亦是忍不住想笑,說道:“娘子放心,謝縷知道謝徵長什么模樣,謝家那些親戚可不知道,屬下聽他一個嬸嬸說,謝縷兄妹自小在鄉下長大的,他們都多少年沒見過了,就算如今要過來,也不會察覺娘子的身份是假的。”

“要我說啊,借用別人的身份就是不方便,若是孤身一人倒也還好,可平白冒出來這么多親戚就著實麻煩了,”謝徵隨手拿起面前石桌子上的葡萄剝起來往口中送。

尤校喝完茶,將茶盅又放下,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問道:“誒,謝娘子,屬下方才回來的時候,聽她們說,娘子您上個月在雞鳴寺禮佛時遇刺了,可是五郎怠慢,未能將娘子保護好?”

話音未落,謝徵還沒來得急回答,就聽西跨院那邊傳來尤檢的呼喊:“二哥!”

尤檢還跟在玉枝身后,這下一望見他的二哥,當即就越過玉枝,興沖沖的跑來了,到了涼亭中,尤校剛一站起身來,他便撲來將人抱住了,十七歲少年的天真與淳樸在此刻顯露無遺,“二哥!你總算回來了,我可想死你了!”

“我一身的汗臭,你可別碰我,”尤校本想將尤檢推開,奈何尤檢抱得緊,他一時間也推不走,他又想起謝徵遇刺之事,于是問:“五郎,謝娘子在雞鳴寺遇刺,是不是你疏忽了?”

一聽這話,尤檢心中打鼓,便主動松開尤校了,站在尤校跟前,乖乖的低頭認錯。

謝徵解釋道:“那件事情是我意料之外,顧夫人派人在茶水里下了毒,叫咱們幾個都使不上力氣,若不是尤檢替我擋了幾下,我恐怕是挨不住的。”

“是顧夫人?”尤校目中有些怒意,他也清楚的記得,顧陸氏曾揚言要謝徵為顧遇陪葬,沒想到她還真有膽子敢對謝徵下手!

謝徵頓了頓,道:“她已自殺,此事就翻篇吧。”

尤校聞知顧陸氏已然自殺,起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才點頭應道:“是。”

“回去好生歇息吧,往后幾日,恐怕還有諸多瑣事要麻煩你們,”謝徵說完,目光又轉向尤檢,說道:“尤檢,去吩咐茶水房燒些熱水來,叫你哥哥洗洗。”

兄弟倆先后答應了一聲,這便轉身退下,二人走下涼亭之時,尤檢又抬起手臂搭在了尤校肩上,同這個哥哥親昵得勾肩搭背,他打趣道:“二哥怎么好像曬黑了。”

“是曬黑了不少,方才謝娘子說我從關羽曬成張飛了。”

謝徵仍坐在涼亭里,漫不經心的搖著團扇,望著尤校和尤檢回了西跨院,感慨道:“初回見到他們的時候,兩個人還都是白面書生的模樣呢,如今跟了我,整天在外頭東奔西跑的,長得不如從前秀氣了。”

玉枝坐在一旁,笑說:“其實也就是夏天曬黑了些,只要等到寒天捂一陣子,自會白回來的。”

謝徵沒有說話,卻在心里頭琢磨,忽然說道:“回頭給他們倆一人拿一把傘,出門的時候遮上。”

玉枝聽到這驚世駭俗的話,不免笑出聲來,說道:“那出門去走一趟還不得叫人笑死?尤檢可還一直惦記著要娶媳婦呢,娘子您是不知道啊,上個月他受傷的時候,外面老有個丫頭跑過來看他,奴一問他,他就遮遮掩掩的說只是個妹妹,可奴一看那丫頭就是喜歡他的!就今天早上,娘子不是拿了二兩銀子給他過乞巧節嘛,他還說要把錢存起來呢,保準是存著準備娶那個丫頭的。”

謝徵聽聞此言,喜上眉梢,笑得合不攏嘴,停了輕搖羅扇的手,側首望著玉枝,急切的關心起那丫頭來,問道:“那丫頭長什么模樣?好看么?”

“好看自然是好看的,長得干干凈凈的,很秀氣,個子不高,瘦瘦的,看著很嬌小,人雖不大,可做菜的手藝倒是很精湛,據說和尤檢是他鄉遇故知,也是淮安縣來的。”

“淮安人?”謝徵聞知那丫頭是淮安人,眼前一亮,心下甚有興致,言道:“既是淮安人,又會做菜的手藝,那就請來府上做廚娘吧,想必是會做淮揚菜的。”

“那奴去同尤檢說一聲,叫他把人帶過來,”玉枝說話間,已站起身來了,謝徵忙將她拉住,笑道:“先別告訴他,這件事情,你去安排就行了,回頭把那個丫頭帶到他跟前去,給他一個驚喜。”

玉枝似有些為難,訕笑道:“可是……奴不知道那丫頭住在哪兒啊……”

謝徵愣住:“哦……也是……”

玉枝想了想,忽道:“不過今日乞巧節,他定會約人家出去逛街,到時奴跟去看看,若是能找到那丫頭的住處,等這陣子忙完了,奴便去請她來府上做廚娘,若是找不到,奴另想辦法。”

“好,那就依你之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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