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知行直到天完全黑下來,才偷偷的從沈府離開。
青城見駱知行沒了身影,才推門進了書房,看到沈慎仍舊端坐在太師椅中。他躬身上前,低聲說道:“公子,已經到了用膳的時辰了,您看?”
沈慎這才嘆了口氣,站起身來,低聲說了句:“照舊吧。”
青城躬身應了聲是,退了出去。
沈慎緩緩踱出書房,向著正院的方向走去。沈府占地不大,正院設在府邸的東側,是個三進的院子。沈慎繞過花園,沿著回廊回了正院。
正院門上掛著一塊漆黑的匾額,上面描金的字體寫著堇心院三個字。沈慎背手站在門外看了那三個字良久,低低的嘆了一聲,這才邁步走了進去。
院中已經點起了燈,盈盈的燭火映的屋中人影憧憧。院中伺候的婆子見到沈慎過來,忙行禮道:“老爺,晚膳已經好了,按照您的吩咐都擺在西次間了。”
沈慎冷著臉嗯了一聲,進了屋。屋中有兩個丫頭還在擺放碗箸,見到他也躬身行禮。沈慎望了眼擺在炕幾上的飯菜,略揮了揮手,示意那兩個丫頭退出去。
那兩個丫頭也是府中的老人了,知道這位主子用膳的時候最不喜人打擾,得了令,立刻退了出去。
舍身在羅漢床上坐了,望著面前的飯菜,唇角揚起一絲笑意。他伸手端過放在對面的瓷白小碗,裝滿小半碗飯,再次放在案幾的另一邊,這才拿起自己面前的碗,低低的說了句:“吃飯吧。”
兩個丫頭退了出來就站在廊廡下聽吩咐,夜色漸濃,更顯屋中燈光柔和。兩人不時地抬眼望向窗上映出的那個孤獨的人影,只見那人不時的伸手向對面的碗中加菜,似是對面有什么人與他一同用膳一般。
這樣的事情在她們看來已經習以為常了,自從公子迎娶了夫人的牌位進門之后,但凡要在府中用膳,公子必然會來這里,擺上兩份碗箸,似是夫人還在一般。
府中下人雖然不敢議論主子分毫,可是人人心中都曾經感慨過,若是公子真的能夠迎娶了夫人進門,必定是愛若珍寶。只可惜,天不遂人愿,紅顏多命薄。
而這邊定國公府的秦媛對這些卻是絲毫不知的。康鎮被分到她這個院子里,也著實讓她吃了一驚,她雖然看出康鎮并不似面上看上去那般憨厚,卻也沒有想過真的要將康鎮帶在身邊。
康鎮是個很勤快的孩子,他來到望月樓僅僅一天,就得了望月樓的婆子丫頭們的喜歡。
午后,秦媛叫人搬了把竹椅放在玉蘭樹下,她便坐在那樹下陰涼處看著康鎮幫著院里的婆子搬花灑掃。那少年臉上時刻掛著笑容,婆子跟在他身后臉上也是笑開了一朵花,嘴里不停的夸著能干。
海棠看了忍不住抿著嘴笑,彎腰在秦媛的耳邊低聲說道:“咱們這望月樓的確是缺這么個能干活的人。”
秦媛懶懶的掃了對面那干得熱火朝天的少年一眼,問道:“他就這么跑到咱們院子里,你可差人去康管事那問了?”
“問過了。”海棠笑著回道:“奴婢見了他就讓小丫頭去回事處問了,康管事說的確是二公子將他調到了咱們望月樓的。”
“嗯。”秦媛應了一聲,又問道:“那他晚上歇在什么地方?”
“管事說,咱們樓里都是些丫頭婆子,他住在這里不方便,就說讓他還跟外院的伙計住在一起,早晨再過來。”
“嗯,你安排好了,我就放心了。”秦媛伸了個懶腰,這才繼續半瞇著眼睛小憩。
海棠看著面前慵懶的人,心里忍不住輕笑。她本是國公夫人院里的二等丫頭,聽說了二公子帶了個女先生回來,國公夫人怕這女先生有什么不好的心思,便差了她來看著。
可這一段時間相處下來,海棠卻覺得,這女先生雖說是長在山野鄉間,可是行動舉止卻絲毫不遜于世家貴女。這女先生性格卻也十分和善,整日里也不多話,更不會出門走動,就窩在這院子里看書。若說這女先生對二公子有什么心思,她是完全看不出來的。這相處的日子久了,她倒是對這女先生生出了幾分真心的喜歡來。
天氣越來越熱,海棠望了望天,躬身對秦媛說道:“先生,日頭開始毒了,您還是進屋里歇著吧。”
秦媛這才緩緩睜開眼,五月過半,京城的天氣已經有了些暑氣。她略直起身,便看到康鎮拎著個木桶,正在院子里灑水。
“海棠,”她站了起來,說道,“叫丫頭婆子們都歇歇去吧,天氣熱,人容易乏。”
海棠忙笑著道謝,卻又聽秦媛繼續說道:“叫那康鎮到我書房里來。”
秦媛的書房設在二樓的西次間,軒窗半敞,不時有風吹進來,倒也不那么燥熱了。秦媛坐在書案之后,端詳著面前的少年。少年許是因為剛做過活,臉上還有汗水,袖子也挽到了手肘上,臉上仍是那憨厚的笑容。
秦媛盯著他好一會兒,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了聲。那少年卻被秦媛笑的有些懵,撓了撓頭問道:“先生找我來有何吩咐?”
秦媛這才斂起笑意,正色道:“昨天你爹求我教你讀書,我雖然學識一般,但是答應你爹的事情,還是要做到。我且問你,你想學什么?”
康鎮還是那一副憨厚的模樣,傻愣愣的笑了半晌,才開口說道:“我也不知自己想學些什么,不過我常聽府里的人說起先生在遼東的事跡,心中很是佩服,所以也想要像先生這樣,能夠算計人心,善用兵法。”
秦媛聞言笑了起來,她抬手示意少年坐下。康鎮有些不好意思的側身在一旁的圈椅中坐了,這才聽到秦媛繼續說道:“兵法靠讀書只能學習一點皮毛,這些我也是上了戰場才真正的懂得。”她緩緩翻開手中的書,“你若是想要讀書識字,看些千字文,百家姓,弟子規足以,若是想要建功立業,那便要真正的到軍中歷練一番才行。”
康鎮聽了秦媛的話,低頭沉思。良久,他才抬起頭來,一改往日的憨厚模樣,斂了笑意,表情嚴肅而認真的說道:“康鎮不求建功立業,只想跟在先生身邊,能夠幫到先生,康鎮便不勝歡喜了。”